第18章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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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像一具金黄的蝉蜕,被抽走鲜活饱满的灵魂,留下太阳烤焦的躯壳。
阮时言每年8月必去冬岛避暑,今年他带上了付南茵。
相比于玉山别墅,冬岛海边的二层蓝色小楼更像他的家。房子空间不大,装修简单,但摆满了生活所需的东西。家具紧凑地挨着,白色沙发套微微泛黄,蓝色餐布上的海鸥纹被磨去鸟喙,蓝色地毯模模糊糊能辨认出帆船纹路。厨房双开门的大冰箱被食材塞得满满当当,冰箱外贴着红黄绿粉各色便利贴,详细写着家常菜的做法。
“以前你也自己做饭?”
阮时言换了短袖短裤,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球赛。付南茵开了罐可乐,抱着抱枕着靠到他肩上。当依赖成为习惯,他身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有人会送。”他转头看她,像看个笑话。“这次你做。”
“我做得不好吃。”她敢怒不敢言,小声嘀咕。
“没事,能吃就行。”大手揉乱刚吹好的头发,眼神称得上宠溺。“不能吃就吃你。”
付南茵笑得咯咯作响。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急雨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敲打窗格。雨点通过打开的窗户跳入客厅,跳进付南茵热胀的身体里,像兴奋的小鹿上下左右乱撞。她做了个大胆的反应,推开趴在身上贪吃的人,跑到窗边观赏花叶跳珠。
海风,天水,鲜腥湿凉的问候送给呼吸灼热的男女。
“付南茵!”滚烫的唇粘住她,追上来的人气急败坏要加倍赔偿。她彻底打开身体,胸前的凉与身后的热汇聚冲撞电闪雷鸣,如疯狂摇摆的树叶一样快乐,发出毫不掩饰的破碎的吟唱。“阮时言……”一张脸像清水洗过的艳芙蓉,分不清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他用尽自制力控制住要撕碎吞噬她的冲动。付南茵勾唇放出心底的小恶魔,得寸进尺搂紧他的脖子,严丝合缝嵌进擎天柱,有一寸侵一寸,近到令彼此呼吸艰难。“……阮时言…”唇齿挤压间只溢出不成音调的三个字。
付南茵想象自己是宽阔海面上折冲回翔的海鸟,在海水巨力冲击下形成的浪头欢快跳舞。沦陷瞬间,她爱上快乐的滋味。给予她快乐的人,像一匹奔腾的野马,朝海天尽头的落日狂奔,天幕被燃烧殆尽,它的追寻却好似永无尽头。
次日清晨,云收雨霁。
客厅糟糕得不堪入目。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口皱眉。
小正太捂住鼻子和嘴巴。付南茵脸烧红似初升的太阳,顿在楼梯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小言呢?”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神色恢复正常。
“他在洗澡。”
飞快收拾好客厅,用掉大半瓶香水,勉强盖过令人羞耻的味道,请两位客人正式入座,上咖啡上牛奶。大少爷才踢踢跶跶满嘴哈欠地下楼,十足纵欲过度的惫懒样。
“小言哥。”
“小乐来啦。”阮时言摸了摸小男孩毛绒绒的脑袋,顺势歪进沙发里,像条没骨头的鱼。“什么时候到的?”是对戴眼镜的男人说的。
“昨晚。”男人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付南茵。“你从不带外人来。”
“她不是外人。”他叫人过来,做介绍。“舅舅。她嗯……茵茵。”
“付南茵。”
“盛惜尘。”
两人自我介绍。
付南茵微感讶异。盛家当家人盛九爷,言盛集团创始人,莱市政法界的老大,传闻中黑白通吃的议员,真面目却是个温文尔雅的斯文青年。举手投足间镌刻的儒雅与谦和教养,自动把腥风血雨的传说同他本人划分开来,很难让人相信他是足够令人齿冷胆寒的枭雄人物。
“付小姐哪里人?”盛惜尘不关心小他十岁亲外甥的私生活,但他对付南茵感兴趣。
“瀛岛。”这家人怎么都喜欢查人户籍,阮时言初次见她时也这么问。盛惜尘问得更宽,还要替外甥把关家庭。“爸妈做什么的?”
“我是孤儿。”盛惜尘的意外掺杂在意料之中,他几乎不做思考地问出,“鲛人屿孤儿院?”付南茵的惊讶是溢于言表的,他即刻解释,“读书时去那儿做过义工。”
他把注意力转向阮时言,两道犀利目光凝着冰碴子,大热天竟让人不寒而栗。阮时言早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坐得端端正正,仿佛聆听家长教训的乖孩子。付南茵一再确认她没看错,无人敢惹的阮先生竟然怕了,他不受控制地眨着眼,厚厚的睫毛飞快地煽动。魔鬼也有恐惧的时候。
“小乐,跟茵茵姐出去玩会儿。”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听,茵茵姐不是小孩,也不能听吗?”
“不要瞎猜。带茵茵姐去逛逛,她对这里不熟。”
五岁的小导游带着二十六岁的大人,大早上被赶出家门“奉旨”玩耍。付南茵起床后只喝了杯白开水,这会儿肚子饿得直叫。一个传染俩,小家伙也捧着肚子可怜兮兮瞅她。她问小乐附近哪儿有早餐吃,小乐茫然的眼神暗示她,小少爷从不被允许在外吃东西。
“走,姐姐带你吃好吃的。”
蓝天,白云,海岸,礁石,电动车风驰电掣。
糖水巷是岛上有名的早食一条街,汇集东南西北各地特色美食。豆浆、油条、煲仔粥、抱罗粉、热干面、胡辣汤、豆腐脑、糖油粑粑、蟹黄包、糯米鸡、灌汤包……小孩子流口水,大人咽口水。
“茵茵姐,明年还来吗?”吃饱喝足,儿童也懂展望未来。
“明年不知道,但明天可以。”大人得过且过,只能管今朝。
小家伙情绪回落,闷闷道,“明天就走了。”付南茵感到奇怪,度假就度一天么。小乐难过得几乎哭出来,原来爸爸跟妈妈吵架了,妈妈不肯过来,带着妹妹去了国外,他们父子要去追人。
“小乐还有个妹妹呢,妹妹多大?”
“2岁。”说起妹妹,小乐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笑着吐槽妹妹小时候皱巴巴像老鼠,长大了像瓷娃娃,动不动就要哭,爸爸抱要哭,哥哥抱要哭,阿姨抱要哭,只有妈妈抱不哭。“爸爸说她像妈妈。”
像瓷娃娃一样的女人,精致易碎。付南茵在心底勾勒出盛太太的剪影。
“爸爸,小言哥。”两人根据小乐戴着的gps手表找了过来。
“小乐,我们该走了。”盛惜尘还是那副和煦绅士风范,在污糟杂乱的油烟街市中,像块不染风尘的美玉。岁月与经历在他身上沉淀出温润包浆,散发着幽深透亮色泽。阮时言的年轻气盛在他身旁全无优势,桀骜棱角似乎被锉磨一番,整个人有些颓色。或许并不是颓色,只是他嘴角颧骨挂彩,惹得付南茵替他委屈。
“爸爸打小言哥了吗?”童言无忌,心直口快。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还有大人间神色传递心照不宣。
“小乐,帮哥哥带个礼物给妹妹。”
几个小孩在街口小卖部前吹号子,发出不和谐的咕咕声。阮时言矮身钻进报亭间,回来后手上多了两个黑色印红花的泥陶小鸟,是当地小孩爱玩的一种玩具,俗称泥咕咕。小言听说是给妹妹的,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上盯着看,瞬间把其他事都抛诸脑后。
“走了。”盛惜尘看了阮时言一眼,又挪到付南茵身上。她明显感觉他有话要说,怅望良久,终是无言。付南茵没空细想杂糅遗憾悔恨疼惜的眼神有何指向,她更关心阮时言的伤因何而来。
“他凭什么打人?”语气里透出对那位舅舅的不满。表面是儒雅谦和的君子,私下仍是惯用暴力的专断大家长,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设模型,她在剧本里见得多了。
“我自己摔的。”阮时言舔着带血的嘴角,讲了个他从不讲的玩笑话。
“因为我吗?”没心情理会并不好笑的笑话,心底不安全感又来作祟。“他不想你跟我交往?”
“交往?”他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似乎觉得新奇。“没错,舅舅不希望我们交往。”
“那……你怎么回答的?”心跳如擂鼓,既期待又不敢期待。
“我说。”他玩味地观赏起她逐渐焦急的神情,嘴角笑开弧度逐渐增大。“我病了,你是我的药。”
付南茵哑然失笑。谎话也罢,戏言也好,她的确很受用。只是,以后睡前故事不能再读爱情小说了,会把人变得油腔滑调。她正准备说出来取消一番,又见他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只泥咕咕,万份真挚地放到她手心。“给你的。”
“……阮先生。”她哭笑不得。“我几岁了?”
“比我小三岁。”他认真地伸出三根手指。
“你也知道我是大人啊,谁还玩这个。”她嫌弃地看着它,阮时言要收回去,又被她护宝一样放进口袋。“既然送我就是我的,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瞎说。”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他以爱宠之名送她的东西价值亿计,珠宝、房产、豪车、股权、游艇乃至以她名字命名的星星。可是她清醒地认识到,她曾是醉酒的人快要溺毙时抓住的浮木,迷迷糊糊中被当成人的影子。她很少从他眼神中清晰地看到自己,忧郁迷醉的光线总是穿山越水寻觅捉摸不定的回忆,记忆那头是谁,她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以前很少甚至几乎不喊她的名字,似乎在逃避某个事实。但是近来,她发现情况变了。他看她时眼神中的迷雾消失了。阮时言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锚,不是浮游的清浅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牵绊。以真心换真心。她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她的花园终于要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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