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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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雎觉得自己可能又是幻听,那声音又执着地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总算不堪其扰地抬起头来,朝着声音的来源寻去。
是个高个子男人,脚下的皮鞋擦得很亮。
宋雎在女生中本就不算高,这男人比她高出很多很多,剪着干净利落的寸头,身材颀长,西装挺阔,眉眼深沉。
看得出来,皮肤不若以前那么白,当过兵后,整个人糙了不少,五官轮廓更深刻了,线条锋利了很多,眼神由冷漠懒散变得坚毅,但那股子痞气依旧遮也遮不住。
长着一对双眼皮还能显得这么痞的人实在不多。
他变的地方很多,但整个人依旧是那副天之骄子的模样,金贵刻在骨子里。
他看她的眼神漆黑而锐利,像是一只蛰伏已久的兽。
宋雎有些心惊,这个人看她的眼神同与她印象中的记忆不一样,她所熟悉的嚣张与嘲弄全都没有了。
“不理我?”覃耳蹲下来,与坐在沙发上的她保持视线平视,“还是不记得我了?”
宋雎皱了皱眉,将握在手里的汽水瓶子捏得更紧了。
“怎么不说话?”覃耳注视着她,一点儿不因为她不理睬自己而生气,脸上的笑意明显,他执着地要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宁宁,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认得出,你是覃耳。”宋雎错开目光,垂首去看手里的汽水瓶子上的浅黄色盖子。
她无意识用大拇指摩挲着那个瓶盖,无由来地焦虑。
覃耳自然地笑笑,沉默了几十秒的时间,才朝她伸出一只手,“要我帮你拧开吗?”
“不用。”宋雎拿着那瓶饮料,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脚步越来越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离开。
宋雎在大厅里转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个人少的角落,正要拧开那瓶饮料,耳边又出现了那个声音。
“宋雎。”
覃耳跟上来了。
这让宋雎觉得很不舒服。
覃耳问她还记不记得他,她的回答是记得,事实上,这样的覃耳,宋雎是不记得的。
分别八年,覃耳好像一下子从一个高中生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进退有度,言语温柔。
但这个看起来进退有度的男人正追着自己不放。
这一点儿也不成熟得体,一点儿也不进退有度。
这是宋雎完全没有印象的覃耳,十分矛盾。
“我刚刚开到一个再来一瓶,送给你了。”覃耳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个淡黄色的瓶盖,脸上页流露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好似他真的很高兴。
宋雎没去接,也没看他,转身拎着汽水瓶又回到了一开始坐的沙发那儿。
一直坐到欢迎会结束,宋雎也没开到“再来一瓶”。
散场的时候下雨了,夏天的雨总是毫无预兆的,天色极暗,街边的景观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时打雷,闪电亮起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黑暗的角落。
这样档次的晚宴是没有女士会淋雨回家的。
宋雎带了一瓶浅黄色瓶盖儿的汽水,想着回家再开,她抿着嘴唇站在大厅门口巨大的大理石罗马柱旁等雨停。
身边经过的同事认出她,问她住哪里,要不要送她回去。
宋雎还没回答,便被人抢了先。
“不用,我会送她回去。”
“好的,覃董。”那人赶忙走了,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待。
“……”宋雎的挽留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回哪里?”覃耳问她。
“金秋。”宋雎说:“小区。”
覃耳没在意她这奇怪的断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黑色的伞,“我开了车来,送你回去。”
“不要。”宋雎跟他说:“我走回去。”
金秋小区离这里不远,她平时走十分钟就到了。
说完,宋雎便去看宾客们开走车时轮胎带起来的一串又一串小水花,不说话了。
覃耳也不说话,立在她身边等她的答案。
雨越下越大,半点没有停下或者减弱的意思,宾客们也已经走完了,也没有轮胎会带起水花,宋雎无法继续看了,总算把目光收了回来。
覃耳又说:“宁宁,我看过天气预报,这雨今晚不会停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在说谎,盛夏的雨从来下不久,尤其是槟城。
一向如此,八年来从未变过。
宋雎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怕冷,且又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把伞来。
黑色的大伞撑过两人头顶,宋雎和覃耳一起步入雨中。
伞上有某知名汽车的标志性,不是想炫富,覃耳纯粹是懒得买伞,他一直是这样。
汽车里空间很小,两个人呼吸相闻,宋雎坐在副驾驶座,又开始感到不自在了。
早知道淋雨走回去了,她想。
宋雎攥紧了手里的汽水瓶,第一只手无意识地用大拇指轻搓瓶盖边缘。
“宁宁,瓶盖上的字都要被你搓掉了。”覃耳一手掌着方向盘,侧脸望着宋雎说。
宋雎手一抖,做瓶盖的大拇指停顿了几秒,继而又继续搓。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缓解焦虑的方法了。
“宁宁,这八年……”
宋雎倏然紧张起来,抿着唇,垂着头不去看覃耳,手指摩擦瓶盖的动作也变成了用指甲扣弄侧面一竖一竖的凸起。
“你有没有自己开到过再来一瓶?”
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问题,宋雎松了口气。
“没有。”她本来不想告诉他,沉默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
她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很明显的懊恼。
覃耳长成了一个成熟得体的大人,但宋雎没有。
她还像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儿。
覃耳听她这么说,低声笑了出来,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又被宋雎偏头躲过去了。
他的笑僵在脸上。
走路都只需十来分钟的距离,就算把速度放到最低,开车也不过三两分钟。
他们很快就到了。
狭窄的空间内谁也没有说话。
汽车停在小区停车场里,宋雎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被锁住了。
她转头去看覃耳,用眼神问他为什么要把车门锁上。
覃耳也望着她,沉默了很久才问了一个问题。
“宋雎,你还喜欢我吗?”他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像是她的回答对他而言很重要一样。
宋雎仍在扣瓶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她没有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覃耳安静地拿好伞,绕到副驾驶座来给宋雎开车门。
覃耳的车是直接开到小区内停车场的,走到宋雎住的那栋楼还有一小段距离,不撑伞就会淋湿。
宋雎和覃耳并肩走着,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汽水瓶,也不说话,如临大敌。
她像一个固执地守着破败城堡的士兵,手里握着她的战戟,任凭来到门前的人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将苦守的城堡大门打开哪怕一丝缝隙。
槟城的天气一贯如此,落雨就会很冷,宋雎今天穿得少,几步路的距离走得手脚冰凉。
相反,覃耳只穿着一件修身大衣,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身上也传来温暖的气息。
覃耳微微垂眸,瞥见宋雎被冻得微微发白的嘴唇,下意识抬起了一条手臂,绕到她身后,在即将揽上她瘦削的肩膀时猛然停住。
宋雎可能并不希望被他触碰。
覃耳僵了僵,又把手放下了,复又抬起,圈在她的手臂周围,溅起来的雨珠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丝丝冷意。
两人的手臂约有两个拳头的距离,两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稍微往伞中央靠一些,他们就能触碰到对方。
这把伞要是再小一点儿就好了,覃耳想。
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又好像远隔万里。
刷卡进门后,宋雎转身就往前走了。
覃耳愣了一下,还能地伸手挡住即将关上的门,走到宋雎身侧,和她一起走上楼。
宋雎皱着眉,转头对他说了声:“覃耳,再见。”
这么明显的撵人,覃耳跟没听到似的,一路陪着她走上了五楼。
宋雎这次涨了经验,没有立刻打开房门,她和覃耳一起站在楼道里,赌谁先熬不住。
覃耳稍稍把头低下来,凑近了一些,眼看就要亲上她的额头。
宋雎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她说。
覃耳也没坚持,指了她怀里抱着的汽水瓶。
“要不要我帮你开?”
宋雎张口就要拒绝,覃耳又扬着一边嘴唇,抢先说:“宋雎,我今天开车送你回来,不可能一点谢礼都没有吧?”
宋雎思索片刻,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瓶子递了过去。
她本来打算要坐在沙发上,或者影音室里自己开的。
覃耳高兴了,他笑了下,跟宋雎打赌。
“是再来一瓶,你信不信?”
宋雎还是没回答。
“如果是,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宋雎望着那个瓶盖,含糊地“嗯”了声。
她是想要“再来一瓶”的。
覃耳笑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用力一拧,瓶盖松动。
“呲”的一声,瓶中的二氧化碳迸出来。
汽水瓶盖儿被拧开的那一瞬间发出的声音永远是盛夏的终极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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