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以剑之名

序章以剑之名

        忘记走过几多流年，这重出鞘的剑。

        忍辱含冤，只为守护绽放在地狱的笑颜。

        将苦难扛在双肩，你是否成了那只杜鹃，

        却终其一生挣脱不了灵魂中的线。

        熬过孤寂长眠，坠入深渊，你我还有未了的缘。

        缠绵的火焰是谁迎接的终点。

        为你将所有假面，劈成碎片，还你锦绣人间。

        以为天道遂愿，却发现原来是桃李不言。

        终有一天，时间会替你我争辩。

        甚至上帝也有他的地狱：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你是否听说过八岐大蛇的故事？哦，我相信你是听过的。不过，我也相信你没有怀疑过。

        怀疑什么？当然是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为什么要怀疑？怎么，别人这样告诉你，你就相信了吗？可是，你所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听到的一直都是谎言，只是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真的，真正的真相就被彻底掩埋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你的问题就是了。毕竟，历史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啊。获胜的是须佐之男，死掉的是八岐大蛇，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当年那场战斗的真实性，每个人都认为那是真的。

        那么，让我们来回忆一下那个故事先吧，不管它是不是真的。

        传说，八岐大蛇有着八个头及八个尾巴，头首像龙，眼睛如同赤酸酱般鲜红，背部上则长满了青苔和树木，腹部则溃烂状流着鲜血，头顶上则常常飘著八色阴云，身躯有如八座山峰、八条山谷般巨大。它从高志来到出云，每年要吃一个女孩作为献祭。正好此时须佐之男从高天原流放到这儿，他以要求娶老夫妇的女儿奇稻田姬为妻为条件，用酒灌醉了八岐大蛇，杀了它，并在它的尾部发现了丛云剑。

        对，丛云剑，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它的另一个名字你应该知晓，那就是草薙剑。传说它锋利无比，能出鞘砍草，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是的，这就是一直流传着的故事了。然而它是真的吗？你是否有想过这一点呢？

        让我们来仔细想想，如果八岐大蛇真的需要吃人的话，它干什么非要等到别人来献祭呢？又为什么每年只吃一个呢？须佐之男可是出了名的破坏之神，他杀了八岐大蛇真的是出于正义感吗？还是——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猜看。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猜？因为，这个故事并没有提到之后。八岐大蛇死后，出云变成了什么样子呢？没有谁告诉过我。至于那把丛云剑，连十拳剑都无法战胜的神器，最后却沦落到躺在天皇的宝库里，落满了尘埃。它的力量被所有人忽视了，最后也只是被人当成一把普通的剑来用了，甚至什么出鞘砍草也成了神迹——那本来就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呀。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

        是的，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从八岐大蛇开始，从一把剑开始。与其说这个故事关乎八岐大蛇，倒不如说，关乎丛云剑，关乎丛云剑的主人。

        那么这个故事是真的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信与不信取决于你。我只能告诉你，它足够的长，长到涉及很多的人，长到跨过了几千年的光阴甚至跨越了国家与不同的人们。但是那一点都不重要了，故事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刻。

        在八岐大蛇死后很久，出云都一直处于干旱之中。那里几十几百年难落一滴雨，黄沙漫天遮住人的双眸。那里本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可是出云的居民并不愿意离开那里，天皇也不愿放弃出云，毕竟在那个时候，土地就是财富的象征，不管有多么贫瘠。

        可是出云的旱情越来越严重了，那里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死亡之地。就在村上天皇决定放弃出云时，源博雅带着一个年轻人走入皇殿。他说，他能给出云带来雷雨，他能将生命重新引入出云。

        但是他有条件。

        村上天皇看着阶下站着的年轻男子，脸上一派鄙夷之色。他太年轻了，虽然他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他身着一件蓝色狩衣，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俊秀的脸上一双金色的眸子顾盼生辉，却莫名在盯着人的时候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他说他是个阴阳师，他叫安倍晴明。

        “那么，你要的是什么呢？”村上天皇问道。

        “丛云剑。”

        “什么？”村上天皇回忆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安倍晴明的眼神暗了暗，他换了一种说法，“草薙剑。”

        村上天皇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可是象征着皇室地位的神器呀。但是面前的年轻人不卑不亢，目光坚定，村上天皇反问他：“得到了草薙剑，你就能拯救出云？若是你不能让出云落雨，那又如何？”

        “若在下能为出云带来雨水，请天皇将草薙剑赐予我。若是在下失败了，便会用此剑自裁，以谢欺君之罪。”

        “晴明！”源博雅在他身后喊道。

        安倍晴明抬起头直视身居高位的天皇，金色的眸子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阴阳师绝不食言。”

        “好！”村上天皇笑了笑，“来人，带他去仓库取草薙剑。”

        草薙剑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当有人靠近它的时候，剑身开始散发出雾气，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侍卫们不敢再上前了，但是安倍晴明却没有丝毫畏惧，他走上前，身边的雾气一点点消散，他的手指触到剑柄——“辛苦了，我来了。”

        源博雅听见他这样说。

        雾气散去，剑身发出淡蓝色的光晕。安倍晴明金色的眸子里，一丝落寞悄然隐去。他拂去剑身上的灰尘，“走吧，博雅。”他脸上虽是自信，言语之间却有悲伤，“出云的雨季要来了。”

        “你这么自信的吗，晴明。”站在山崖上，博雅问道。在这个地方，他们能看见几乎成为了死亡之地的出云。方圆百里见不到一丝绿色，曾经的一条大河只剩下干涸的河道，证明着这里曾经也有过生机。“草薙剑的威力就这么大？”

        “丛云剑。博雅，身为阴阳师，请记住它本来的名字。”安倍晴明很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和百姓们待在一起吧，博雅。这里只需要我一个。”

        “那个人真的行吗？他不会给出云带来灾祸吧？”

        “叫什么安倍晴明……听说母亲是狐妖呢。”

        “啊啊？这种人也能相信吗？天皇怎么能这样就信了呢？”

        “哎，反正就算出事了也是出云的事，跟平安京没有关系，天皇当然不会上心。”

        “刚成名不久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事，我看他就是妖言迷惑了天皇。”

        源博雅听着人群中的话，攥紧了拳头。晴明，这就是你一直守护的人们。如果你知道他们是这样一副嘴脸，你还会觉得你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吗？

        安倍晴明抬眼看向无云的天空，手指抚过剑身，锋利的刃尖划破纤细的手指，血液在他的手腕上蜿蜒如赤蛇。丛云剑，人们已经忘记了它真正的名字，和它拥有的强大力量。

        一剑生丛云，唤得骤雨至。

        指尖亮起炫目的六芒星，符咒召来式神，丛云剑飞向天空，天空裂开一道缝，一道蛇形的黑气从中涌出。人群开始骚动，“他真的是阴阳师吗？他不会是要害死我们吧！”

        被召来的式神荒川之主听见了人群里的声音，而他知道晴明也听见了。“阴阳师，你所做的一切值得吗？”他问道。“你所做的一切，守护的是这样一群渣滓，值得吗？”

        晴明没有回答他，挥挥手让雨女和一目连去配合法术的实施，他看着积聚的乌云，轻声笑道：“值得，怎么不值得。”

        “不管他们如何恶劣，身体里都和我留着一样的血，都是我的亲人。”

        “守护，是阴阳师的使命。”安倍晴明金色的眸子望向荒川之主，“你会帮我的，对吗。”

        荒川之主脸色难看至极，却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这时，空中闪电的光芒将晴明的脸一分为二，在那张脸上，荒川之主看到的是悲伤，无尽的悲伤。

        “枉死的神灵啊，请原谅你的子民，他们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他听见这个年轻的阴阳师这样喃喃自语，“我愿意以血肉之躯，以整个家族，来赎回人类的罪，来告慰你受屈的灵魂。”

        仿佛听见了晴明的声音，丛云剑从空中缓缓降落，落回晴明的手上。他只是挽了一个剑花，剑又迅速从他手中飞出，飞向干涸已久的河道，大地霎时开裂。荒川之主化身飞龙，顺着裂缝飞进大地深处——

        大股的水从裂缝间涌出，这条河流重新获得了生命。水一直喷涌着，向着大海流去。就在这时，雨点打在了人的脸上。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出云得救了。

        他们都忘记了就在不久前他们用怎样恶毒的语言评价这个拯救了整座城市的年轻的阴阳师。

        暴雨中，丛云剑重新回到了安倍晴明的手上。他知道，自己接下了这把剑，就是接下了残酷而沉重的宿命，可是他还是接下了。

        “晴明。”他听见源博雅在他身后喊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去找过八百比丘尼了，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在伊邪那美的神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八百比丘尼那里，源博雅看见的是一张画像，八百比丘尼以平静的语调说，那是晴明闲暇时的自画像。可是在那张画像里，那个年轻人黑发黑眸，意气风发，同他面前的人虽是一样相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八百比丘尼说，晴明是去了伊邪那美的神庙后变成这样的，而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同任何人提起。

        “你相信我吗，博雅。”晴明没有回答。

        “我相信，可是——”

        “这就够了，博雅。够了。”晴明露出笑容，这个时候源博雅总算从他脸上看出了些许愉悦，“博雅，我向你发誓，安倍一族将永远守护源氏一族，永远，不管发生什么。哪怕——哪怕被源氏欺骗背叛。”

        “晴明，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源博雅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晴明很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他该如何告诉源博雅他在那座神庙里和伊邪那美达成了怎样的约定呢？那个时候，伊邪那美用着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你确定吗，年轻人，你还有机会后悔。这不是该一个家族承担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伊邪那美大人，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吧。”晴明望向手中的丛云剑，剑身上他看见自己金色的双眸，“总要有人受苦的，那就让我们安倍一族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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