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菵露沾衣

霏雨初霁，阳光正好，温度也在不断回升。林木之间气热蒸腾，堆积不少腐败的枯枝烂草和动物尸骨，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浓而不散的恶臭气味。

        姬若曦从古石林中走出已过数日，循着十三峰方向不断前进，日夜为继，不曾停留休整。待来到一处平坦乔木林处，赤狼藏锋使二人停下，轻嗅高大古木根下气味，便即刻皱眉扭开头去，捂住被刺痛的鼻子，但那股浓浓的（尿）骚味却始终不绝，缠绕鼻息间，让藏锋不住打着喷嚏。待鼻子稍稍恢复些许，转过身对着姬若曦缓缓摇了摇头。

        不得已之下，姬若曦随着藏锋指引，绕路来到这低洼的恶臭林间，腥秽逼人。稍作徘徊犹豫，便径直踏入其中。兴许是这份恶臭熏得活物不敢来这里，姬若曦已经深入几日，却犹不曾见过任何活物，眼见再有一日便可出了这片山林，即使是姬若曦也不禁露出笑脸。然而，不同于姬若曦和小忆，赤狼藏锋最困扰的反而是这过于灵敏的鼻子，几日来不断的恶臭熏制，即使用湿布捂住，仍然能够嗅到腐烂的臭味，而这已经开始令藏锋怀疑自己这鼻子以后是否还能再用。

        待拨开一处低矮病怏的枝叶时，忽然一只翠青长蛇从叶间向着姬若曦抬起的左手手臂咬来，被姬若曦反手剑鞘弹走，落在腐败的枯叶之上，盘缩着，警惕地盯着姬若曦，在姬若曦将目光凝过来之时，反身逃走，眨眼消失在绿黄交替的树木林中。姬若曦认得这蛇，曾在古本之中见过，剧毒，翠绿，好阴湿，以幼崽腐物为食。

        又向前走过数里，天色将黑，可林木之间的温度却犹不曾降低，反而更加温湿，但空气又不曾变得清新，反倒是变得更加浑浊，好像混入了某种东西一般。呼吸渐渐变得有些不畅快，仿佛置身高原，明明用力呼吸，却只能吸入极少的氧气。胸口气闷，身体酸麻，令姬若曦意识到这里的氧气正在被另一种气体排走，而这种气体正是这林木间动植物死后腐烂而生成二氧化碳和毒气。湿热蒸郁，这股气只会越来越浓，最终形成瘴气，更何况，这里的瘴气还远远不是这么简单，混合妖类毒涎和躯体腐败之气！一旦成瘴，若姬若曦、小忆和藏锋还没有逃离这片树木依稀的林地，必然会命绝于此！正如诗言：

        风雨瘴昏乌熏体，烟波魂断夜迷离。

        正有此番意思！

        又如古言：

        瘴气昼熏，菵露沾衣。

        姬若曦面色凝重，负剑后背，抱起小忆急往前方疾奔而去，紧紧跟在其身后的赤狼藏锋虽然不解，但也确实感受到了那份逐渐增加的痛苦。奈何姬若曦发现太晚，只想到这份恶臭熏得野兽不敢进来，却不曾细想这份臭味究竟意味什么，更不曾注意这里无数毒物的痰涎、矢粪，洒布其间。本以为自己丛林经验已经足够，却不知这世间险境何止千万！

        无氧呼吸中剧烈运动最是痛苦，又兼那剧烈的毒性，姬若曦和藏锋皆是气喘吁吁且汗如雨下，肺部如着火般刺痛，浑身更是酸痛不已，但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是死亡！

        瘴气渐浓，又兼夜色降临，姬若曦已然快要看不清前路。他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细想，只有一心盯着前方，尽快逃离这里。其怀中紧紧抱住的小忆，听从姬若曦的命令，缩在其怀里，尽量放低呼吸，保存体力。

        若论身体素质，现在的姬若曦还远远不如小忆和藏锋，但论意志，又远远超越他们。也是因此，在这腹背皆是困局险境的时候，姬若曦现在还不能倒下，只有他在前方不断奔跑，还不曾压榨到极限的藏锋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怀中的小忆才能在最后的时刻带着他们离开这里，而不至于魂断此处！

        脉搏剧烈跳动，头痛恶寒，腰背强重，姬若曦不由慢下步伐，但仍然强撑精神，撑着依稀树木向前疾走。但忽然间瘴气氤氲，伸手不见五指且异香袭人！姬若曦心中一惊，冷汗如雨，强行压榨体内最后的气力，顺着之前的感觉向前疾奔，即使被枯木根系绊倒，跌下土坑，也会立即爬起，拖着疲累中毒的身体向前跑去，直至意识渐将昏沉！

        身在其后的赤狼藏锋，已经完全看不到姬若曦的身影，心中不由大恐，只得放开鼻息，依靠空气之中残存的气息追寻姬若曦的身影，但这番，无疑会使自己吸入更多瘴气，可此时对不见天地，不知方向的藏锋而言，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心脏在剧烈跳动，源源不断的血液被输送全身，带去的同样还有那剧烈的毒性。重重妖力也被其分散全身各处，压制毒性爆发，支撑自己向前狂奔。可忽然间赤狼停下脚步，疑惑地嗅着眼前这堆白色，听着其如同风箱般的喘息，不由认出了姬若曦的身影。走近跟前，方才发现姬若曦正在缓慢挪动，已经无法再以更快的速度奔跑！来到姬若曦身边，让姬若曦将左臂挂在背上，撑着他一同向前逃去。

        夜深，无月，一片漆黑的交界之处，缓缓走出一道臃肿庞大的身影，地动山摇，沿途树木皆被压弯，最终倒在茂密的乔木林下，昏迷过去，却仍然拼命护着其怀中紧紧抱着两道身影。

        好想就这般睡去，明明已经如此疲累，连睁开眼皮都是如此费力，但姬若曦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纵使脑袋胀痛，意识昏沉。艰难从巨大化的小忆怀中爬出，斜靠着小忆那粗壮毛茸茸的手臂坐下，目光无神地盯着眼前这片葱郁的阔叶乔木林，虽然庆幸自己和小忆藏锋能够从瘴林中活着走出，却没有丝毫气力去高兴。

        缓缓从背上取下剑，斜抱着，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兽鸣，和着冷风，静等这黑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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