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雪之下

又是一年下雪时，不知不觉中又过了一年。走在荒原之上的姬若曦怔怔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缓缓吐了口气，脱下毛皮缝制的粗糙手套，伸出右手缓缓接住一片晶莹的雪，感觉它的凉意，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他喜欢雪，一直都喜欢雪，只因雪很洁白，很漂亮，但现在他更爱雪，爱它的寒，爱它的冷。姬若曦的姐姐李瑶光曾经说过：这股寒，这股冷，可以令她更清晰记住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但姬若曦不一样，他只是单纯的爱雪，并不打算为雪附上什么沉重的意境，他只希望这抹白能够永远保持下去，就如他心底深处最初的念想，最开始的平凡。

        这里是一处广阔无垠的荒野，地势较低，即使偶尔几处突出的山丘也亦并不显眼，更不会影响整个荒原的势，但很难想象在这不是山便是水的苍云山脉深处竟有如此广阔的原野。此时，雪飘然而落，随着寒风吹拂至四方，不多时，便为整个荒野铺满了雪白的棉床。望去，天地共色，一深一浅茫茫舞，只余风寒伴奏声。

        迎着雪，天地愈发寂寥，而姬若曦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并非因为雪之故，只是因为姬若曦想要乘着这个时刻仔细思考自己的未来，思考自己该走的路。

        他一直都明白一件事，也一直逃避一件事，那便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如何才能够从这危机四伏的山脉之中活下来，并找到苍云之所在？！自己所隐藏的秘密太多，这番经历的细节大多绝不能透露，那又如何才能令苍云仙者信服？！

        谎言？无可终止亦没有依据，这般如若空中楼阁的谎话，破绽太多，自己都不能相信，焉能骗得了人！

        实话？古魔之后代，灵宗之千古大敌，竟妄想投身正道习练苍云的修炼之法，想想都是不可能。更何况，若是道尽事实，不论自己是生是死，姐姐李瑶光在苍云的身份又将是何等尴尬！自己岂能为一己之私而枉顾李瑶光的未来？！

        思来想去，终究只有沉默，无尽的沉默。

        明白此处，姬若曦不禁长叹一口气，但还是收拾好心情，向着苍云继续辛苦跋涉。

        在姬若曦一众离去后不久，一道斑驳身影轻嗅姬若曦一众留下的味道而缓缓追踪而来。

        这道斑驳修长的身影，自去年雪下之后便一直远远吊在姬若曦身后，从不曾靠近，也亦不曾远离，谁也不知他之目的，又为何这般做。

        仔细瞧他面色，倒是极为宁静，气息也甚是沉稳，但那波澜无惊的眸子里不时闪过骇人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如同被蛇蝎盯住一般，其中更添一份不散的嗜血贪婪，由此可知，其并非抱着善意而来。

        收敛气息，脚步更轻，黑影如同飞羽一般踏在雪上，快速走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不过些许时刻便已被飞雪所掩藏。

        远在前方的姬若曦自然不知身后有着这番变故，即使知晓，也只会面色凝重，但却绝不会有太多的内心波动，只因那黑影虽意志坚韧，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但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危及众人性命，否则，也不会耐着性子跟在姬若曦身后长达一年之久。

        天色逐至黄昏，乌云堆却，雪亦下得更大，被风卷起，如若漫天的飞絮，纷纷扬扬。而大地一白之中，三道佝偻身影正缓步向前穿过这甚大的荒原，没有停歇，没有交谈，只有一往无前的跋涉。

        风太狂，吹着雪更冷，扬起姬若曦满头黑发，于雪舞之中肆意飘飞，直冷得姬若曦瑟瑟发抖，不禁裹紧毛皮，却仍堵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风。在其身后，小忆和藏锋同样被冻得发颤，但唯有小忆面色愤懑，只因姬若曦不许他一直骑在藏锋脖子上，逼他自力更生，所以对姬若曦有些怨言，可是内心深处也是明白姬若曦这般做是为了他好，但任谁被逼直面艰苦，也会有不满情绪。

        呼一口白气，散于风雪，姬若曦方才抬头凝视这逐渐入夜的黑色，从古玉中取出已经破旧不堪的缝补毛皮，欲图像以往那般搭建个简易帐篷，来度过这茫茫雪夜。却震惊发现此地乃是荒原，并非丛林，根本无甚树木，难以砍下古木枝桠而用作搭建帐篷的框架！这等疏忽令姬若曦不禁面露愁容与苦笑，暗道今夜怕是难熬。

        匆匆吃了些熟肉干粮，姬若曦便开始扫去脚下积雪，铺上毛皮，折成两层，而后与藏锋小忆相挤在毛皮夹层之中，任那飞雪堆却其上。不过须臾片刻，积雪便已有一指之深，可见这飞雪之大。

        大地为床，飞雪作被，前期兴许还有不少冷意，但愈至后期暖意便愈厚重，直熏得人更醉！

        寒意骤降，风声更轻，朦朦胧胧之中三者渐将沉睡过去，只余呼吸依旧。

        然而，对于远在身后跟着的修长黑影来说，这黑夜简直是场不肯醒来的噩梦，冷意蚀魂，刺骨冰寒，直冻得他死去活来，身心俱疲。等到了最后，这黑影浑身麻木，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逐渐为风雪所掩埋，至此方才好过了些。

        意识朦胧之中，这黑影恍惚忆起自己自从跟在姬若曦身后，迈入这山脉丛林深处之后，便一直经历不幸，从去年春日的瘴毒开始，便经常误入险境，沼泽之危，盛夏之雷火，还有秋水之悲歌，种种一切，都源于姬若曦不断试图向着山脉深处进发，而自己却不得不跟在其后！

        想到此处，这黑影骤然从恍惚之中蓦然惊醒！抖落一阵阵细雪，寒意更蚀骨销魂而来。龇起獠牙，面露狰狞狠意，胸腹之上的伤口倍是刺痛，心中不由对姬若曦愈发愤恨起来，恨不得将其噬魂吞骨，形销神散。

        不仅这些妖兽，世人也大多如此，皆是把自己的贪婪置于顶处，遭遇挫折困顿，又不肯为自己的贪婪而买单，只把过错至于他人头上。

        这道困于风雪之中的修长黑影正是以往从姬若曦剑下逃得一命的虎妖，只是没想到他对姬若曦的恨意，以及对小忆藏锋血脉的贪婪令他一直远远跟在姬若曦身后，即使遇到许多危险，即使数次几近葬送性命，这只虎妖仍旧不停的跟在姬若曦身后，可见，这只虎妖亦不属凡品，单是这份意志就能够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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