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幻阵舞

萧意珩没想到林霈尘在此等危险情形下，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他。心尖宛若被轻羽拂过，一阵微悸。

        “尘哥哥，别怕，我在。”萧意珩反握住林霈尘的手腕，将掌心收紧。林霈尘无意间表现出几分怯怕，让他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他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尚在筑基期，根本无法对付眼前的妖道。所以他根本想不通林霈尘为何选择站在他的身侧，而不是选择修为更高的江闻雪。如果非要有一种可能，大抵是母亲同他说过的那句话：人在最危难的时刻，会下意识选择自己最亲近的人。

        江闻雪依然坐在原位按兵不动。神情慢慢收敛，墨岩般浓稠的瞳仁，似乎含着一把利刃。他身躯一绷，体内的灵气在经脉之中快速运转起来。一边蓄力，一边默默观察着眼下的情况。以免打草惊蛇。

        高台上的舞姬似乎并未受到这股妖气的影响。她依然跳着火辣的胡旋舞，垫起脚尖在舞台中央不断轻旋，艳红色的裙摆分飞散开，宛若一朵盛开的石榴花。

        在林霈尘眼中，她更像是八音盒里跳舞的小公主，永不知疲倦。

        乐师们指下拨动的旋律不停，只不过曲调变得愈发诡异，忽快忽慢，时而哀戚阴森，时而激烈似列阵曲，一个个音符间密不断地砸进林霈尘的耳朵里，仿佛一只指尖尖锐的手在他耳膜上挠。

        舞姬的舞步越旋越快，林霈尘怀疑她吃了炫迈。

        他能清晰看到这名舞姬与身后的几位乐师，从头到脚都被血红色的浓郁妖气所笼罩着。不禁侧眸瞥了一眼江闻雪。

        江闻雪坐在原位巍然不动，依然没有出手，他还在等。

        “咔嚓”一声，舞姬的脚踝在旋转之中蓦然扭断。但徐徐向下倒的身躯依然没有停止旋转，纠结拧缠在一起，发出“噗嗤噗嗤”搅碎血肉的骇人声响。

        最后，舞姬以扭曲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胸口剧烈起伏着，不一会儿，口鼻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堵塞涨满。

        林霈尘能看到的妖气不比江闻雪少，在他眼里，此时整个世界都是诡谲魔幻的。他认为妖道出场可以霸道，但不至于弄这么阴间吧？

        “嗷呜——”一声，窗外传来一声狂暴狞恶，令人胆寒的狼啸。

        萧意珩握紧林霈尘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想必是那狼妖出现了。”

        “砰”地一声，头顶的天花板被一道冲天而下的黑影砸出一枚大洞，惨白的月色洒落进来，亮银一般的光线之中翻涌着血红色的烟尘。

        妖气四处弥漫，令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个个晕厥在地。

        江闻雪站起身来，大喝一声：“苍梧。”

        苍梧是江闻雪的随身佩剑，在这一声召唤之下，一道凌厉的紫光超然千里而来，撕破墨色长空，划散浊云，拖着一尾流星般长痕，凡在路过之处都留下一股纯粹精炼的浩然之气。

        江闻雪修习的是浩然剑气，专克妖邪。

        苍梧剑来到主人的手中，似是魂归命定星宿，早已蓄势待发。

        江闻雪了无痕迹地影跃在萧意珩与林霈尘的身前。他手执苍梧，临空掐出一道符阵。一层紫金交错的光圈平地而起，将萧意珩与林霈尘笼罩在内，霎时，被江闻雪护在符阵内的二人，再也感受不到那股不断压迫着他们的妖气，刺耳的弦音戛然而止，在这符阵筑起的小小世界里，只能听到各自仓促交错的呼吸声。

        无数只血红色的狼影从屋顶的大洞涌入，朝江闻雪扑袭而来，江闻雪手起剑落，几道雪月交光之间，那些狼影皆被撕碎成浪腾的烟尘。

        疾风过，紫色的衣诀飘然起，江闻雪的神色不惊不乱，高大挺拔的身影镇静如山。

        此时，本该出现加入战斗的江清流，夙离，与江暄舟，以及一众江氏的精英子弟，都没有及时出现在夏暖居三层。

        他们本在四层偷偷潜伏，三层的一切情况都能观察地一清二楚。但此时，他们只能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光圈，看江闻雪与江稚宁共同对付那些难缠的妖影。

        因为三层陷入了一个强大的困阵。

        “此妖道为何突然妖力暴涨？”江清流长老蓄力一剑刺向困阵，却发现困阵的下一层，还是一个阵，只不过是一个幻阵。比之前的困阵所赋予的妖力还要强大一倍。

        林霈尘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抱着萧意珩，与他同时摔落在地。萧意珩与林霈尘感受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比林霈尘稍微好一些，林霈尘的嘴角已经开始往外渗血了。

        在林霈尘的眼里，万物的形象开始扭曲，像是用美图秀秀的瘦脸功能，在他视线所能触及的画面里不断画圈。而他的身体则像是坐上了一艘正在暴风雨中飘摇的船只，把握不准方向。他死死攥着萧意珩的衣角试图把握平衡，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下坠

        好像身下是一个无底洞，而他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失重感。他的手在空中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视线由明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然后，大脑停机了片刻，再恢复过意识时，他落地了。

        明明有很强烈的失重感，但落地那一刻很轻，好像他坐在原地根本没有动过似的。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但他的手臂里，紧紧抱着一个坚实又不失软度的东西

        就在林霈尘方才陷入天旋地转之时，夏暖居发生了巨变。

        夏暖居共有五层，但是在江清流刺破那一层困阵之时，五层楼阁开始轰然倒塌。最低一层的地面在剧烈摇晃之中四分五裂，而后，从中心割断出一道天堑般的深坑。

        萧意珩与林霈尘周身那道由江闻雪结下的护阵也在顷刻间崩裂。混乱之中，江闻雪明白自己若是独自脱身离开这幻阵，林霈尘与萧意珩必死。

        深坑乍陷的一刻，江闻雪朝向下坠落的萧意珩与林霈尘二人执剑飞去。

        这股异常强大甚至逆天的妖力在深坑之下形成一个风漩，将整座夏暖居吞噬了进去。

        江闻雪在呼啸而坠的过程之中朝着离他最近的林霈尘一抓。谁知林霈尘下坠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他只抓到林霈尘一片袖角。

        但，足够了。

        江闻雪揽过林霈尘的腰将他稳落护在怀中，苍梧剑飞至他脚下，承载着二人朝着头顶正在快速闭合的光圈，试图冲击而出。

        却还是慢了一步。

        他蓄力过猛，迎顶着那股巨大的妖力，就像是以玉攻石，遭受到了巨大的反弹，反倒朝着更深处坠落而去。

        还不至于摔落坑底粉身碎骨，至少是抱着林霈尘看似潇洒地稳落在天坑深底。

        林霈尘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唇片被鲜血染红，像是落入雪地的红梅。

        待他恢复意识，缓缓睁开眼眸，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江闻雪已经打坐调息片刻，可有个人还死死搂着他的腰不肯放。一开始试图掰开他的手，结果发现对方好像真的太怕死，求生欲太强以至于他用灵力都掰不开扣在他腰间的那双手。

        这般亲密的肢体接触令他不适。稍微习惯一些以后，怀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丝丝动静。一只手顺着他的腰身缓缓往上游移，含带一句颇为小声的：“这个胸肌好大不像是萧弟的。”

        江闻雪感觉自己脸色一烫，一把捏住林霈尘不安分的手，声音寒若冰霜：“别摸了。再摸，一会你自己出去。”

        林霈尘听到是江闻雪的声音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他那张“欠我三百万”的冰块脸。然后吓得他浑身一抖，立刻松了手，身子还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与江闻雪迅速隔开一段距离。

        他吞吐道：“对不起，我以为，以为”

        江闻雪闭着眼睛，懒得听林霈尘废话：“别以为了。现在，我与你被困在了这幻阵之中。很少会出现两人同时落入同一个幻境的情况至于这幻境是你的还是我的，便不得而知了。”

        “幻阵？周遭乌漆嘛黑，什么都没有啊”林霈尘没瞎，

        江闻雪解释：“是幻阵。妖道恐怕已经吸食了之前那些失踪百姓的精魄，恢复了千年修为，才得以造出如此难破的幻阵。”

        林霈尘心一沉，阮南竹不会死了吧他鼻子酸了一酸。

        “这幻阵重叠了不止一层，若强行破开，会引发幻境空间折叠，到时，你我都会被这阵法吞噬。先随我走出去这黑境。”

        江闻雪起身，在自己的身上施展了一道洁净术。他转头对林霈尘说道：“我的眼睛在妖气与黑暗的双重影响下，无法看清事物。你且先带我走出去。”他顿了顿：“朝亮的地方走。”

        “好。”林霈尘只能瞥见右前方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顺手拽住了江闻雪的袖角。

        林霈尘拉着江闻雪朝那处微弱的亮点走去。

        一路上，江闻雪给他科普着眼下的情形：“我们所处之处，算是一个幻阵的缓冲地带。从此处出去，便是幻阵的核心所在。而幻阵的核心，就是施阵者为中阵者所编织的幻境。幻境的构成通常与中阵者的心境有关。有可能是中阵者心底最痛苦的回忆，亦或是他生平最美好的回忆片段，更或者是他内心最想要达到的欲望。我已入天藏境，这幻阵对我的心性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倒是你，筑基期都没入，恐是会受幻境所迷惑。”

        “是么。”林霈尘回想了一下他前十八年的人生，最痛苦的回忆，大概是高考。最美好的回忆大概是从初中开始暗恋一个邻居大哥哥五年，暗恋的时光是美好的，就是结局有些狗血，因为当他准备鼓起勇气表白的前一天，发现大哥哥和他撞号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拉着江闻雪来到了幻阵核心的入口。入口处是一道白茫茫的门，看不到门外的情况。

        他心态如常，若在门外等他的，是他最痛苦的回忆大不了，在幻境里再高考一次嘛。

        江闻雪没想到林霈尘一点都没有畏惧之色，堂而皇之地穿过那道光芒，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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