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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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子扬把怀里揣着的吃食尽数堆在桌面,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转身。
这一回头,苏杭脸颊上两团飞红的霞云便再次印入他的眼帘。他强忍着笑,凑近了些,指腹轻轻抚上眼前人的脸蛋,左右翻转,细细瞧着。
笑声未露,但眼尾上翘得形成了明显的弧度,仿佛一弯月牙似的,叫人忽视也难。
苏杭就是再迟钝,也发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妆容并不妥当。既未能够成功吸引住对方,反而被当作笑料。
他对此有些不能接受,却只是看着卿子扬强忍笑意的面容,愣愣道:“……不好看吗?”
那火烧云似的胭脂,配合上苏杭此时近乎有些呆滞的神色,简直活脱脱一个傻儿。
卿子扬实在是没能绷住,当着对方的面大笑出声。
他直笑得腰背都无法挺直,连眼泪都溢出来,方圆几里都能听见卿子扬那夸张的笑声。
苏杭抿抿唇,不知为何有些难堪,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忽然,他开始用衣袖用力搓脸上的胭脂,那白净的外衫很快染红一片。
谁不知道苏杭素来洁癖,每日净衣不说,哪怕是沾一点灰尘,他那双秀眉也是会皱的。然而此刻,他却因为旁人一句话,用衣袖擦拭胭脂,只蹭得双颊泛红,分不清究竟是否是胭脂的底色。
卿子扬的笑声戛然而止,连忙阻止苏杭自残似的擦脸行为。外衫的布料不算粗糙,但对比少年这张脸,当然还是不够细腻。
“我去给你取水,别用衣袖擦,脸都红了。”
卿子扬自认自己语气温和,真是把人当小孩哄着的。但苏杭并不领情,直接甩开少年的手,从床沿下来,再自己打了水净脸。
整个过程没有分给卿子扬一丝余光,仿佛整间内室只他一人。
卿子扬跟着人走来走去,却半点忙都帮不上,连想要开口说话,皆被苏杭无视得彻底。
一开始他不明白缘由,后来才隐隐约约察觉什么,等到苏杭换好衣服,端坐在檀木桌上,他才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的脸色,试探一句:“我说错话了,其实……还挺好看的。”
苏杭并不搭理他这昧良心的讨好,看都不看桌面铺满的吃食一眼,直接拆开大师兄带回的白糕,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几枚铜钱就能买到的食物味道肯定没多好,何况时间太久,竟变得又硬又凉,哪怕苏杭再不计食物优劣,此时都有些难以下咽。
卿子扬这才发现,自家这小主子早就有了吃食,根本不需要他带回来的东西。
看着苏杭面无表情嚼着白糕,而对他带回来的东西不闻不问,不知怎的,卿子扬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但脾气总不能对着苏杭发,于是只试探着多问一嘴:“这是谁带给你的,味道怎么样?”
苏杭淡淡地瞥他一眼,没说话,半晌,才突然轻飘飘道:“大师兄。”
“哦哦,那行。”不管怎样,总算是得到了回应,卿子扬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他端坐一会儿,内室只剩下苏杭啃白糕的细微声响,气氛有些尴尬,铺满桌面的吃食仿佛在嘲笑卿子扬的自作多情。
临到头来,还是他率先按捺不住:“那……你分我点,我跟你一块吃?”
苏杭还在气闷,所作出的回应自然是将白糕拢在怀里,硬生生道:“不给。”
卿子扬伸出的手被打了下,有些讪讪地收回来,手背瞬间就泛起红色。见状,苏杭动了动唇,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卿子扬垂下眼眸,似乎没察觉对方眼中的哀怨,半晌,才扯出抹笑容来,自顾自地将带回来的吃食揽到怀里,站起身:“既然这样,那这些都是我的咯。”
于是苏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抱着一大堆本该属于他的吃食,挪到门边,步伐僵硬地顿住。而后像忽然想起他似的,补充一句:“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我看你恢复得不错,今晚就不陪你了。”
停顿片刻,才又继续:“好好休息。”
苏杭一双眼眸瞪大,气不打一处来,竟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人溜走。只留下拆开的白糕和孤零零的自己,连原本的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
在苏杭的预想里,卿子扬应该会先被他的妆容所迷惑,对他产生好感。再看到旁人送的白糕,再如何,都会吃点小醋。
可到头来,他不仅什么都没能实现,还被人当作笑话,连吃食都不留下,人也跑了。
血压正在极速升高,苏杭闭目冷静,最终却只愤愤地咬一口白糕,嘴中寡淡无味,反衬得他的处境越发凄凉。
须臾,他忽而从郁闷中清醒过来,回忆起方才卿子扬所言,对方说他要回去收拾东西。
算算日子,过些天便是月末,穿云门求学弟子半年内仅此一次的探亲日期,不出意外的话,卿子扬肯定是要回沂文道卿家。
假期长达半月,这么久的时间,苏杭不可能忍受无法与卿子扬见面。
他必须想个办法,随人一同回家。
……
卿子扬回到庭院才觉得有些饿,正掏出个饼啃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口咬白糕的苏杭。
他走得这么匆忙,当然不止是因为急着回来收拾,而是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说更多扰人烦的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那白糕碍眼,偏偏苏杭吃得津津有味,让他半点刺儿都挑不出来。
卿子扬这样想着,再次狠咬一口葱饼,仿佛把它当作什么敌人,需要碎尸万段。
“舍得回来了?”正回想着,前方一道幽幽的男音凭空响起,给卿子扬吓得一激灵。
饼渣卡在气管里,不得不猛灌两口水,咳嗽好几声才堪堪咽下:“……闻宗,你是不是皮痒了?”
闻宗挑眉,顺势落座,给人倒了杯水:“你警惕心什么时候这么差了,都没发现我在?”
卿子扬顿觉语塞,不为别的,苏杭的事占据他大部分心思,倒真没有注意到闻宗在屋内。
不过对方可没准备这么轻易放过他,唉声叹气一阵,泫然欲泣。
“罢了,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知道你爱他爱得很,你只要回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爱”字戳到了卿子扬的神经,他猛拍桌面,粗声粗气地呵斥一句:“胡说八道什么,找打?”
“……反应那么大干嘛。”闻宗被吓了一跳,小声嘟囔一句,这才恢复正常。
但他真是好奇得紧,瞧见卿子扬带回来这么多吃食,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拿。
“啪”的一声。
倒是与方才苏杭所为如出一辙。
“小气,我还帮你带过饭呢。”闻宗讪讪地缩回手,揉揉自己被打红的手背。
见卿子扬不理他,便又继续:“今日怎么不留在那位房里?莫不是被赶出来了?”
卿子扬瞥他一眼,翻找起另外的吃食,喂进嘴里,才不紧不慢地回应。
“没,我自己走的。”
见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闻宗欲言又止:“人家是伤患,受重伤在一定程度上还拜你所赐,你就不能收着点脾气吗?”
这话卿子扬可就听不得了,天知道这几日他真把苏杭当祖宗供着,要什么给什么。
可对方不给他好脸,宁愿啃无味的白糕都不碰他的东西,可劲的清高着呢。
分明在苏杭屋内都不是如此表情,可面对闻宗,他却丧失了解释的欲望,只顺着人的猜测应下,冷哼一声:“切,谁惯得他。”
闻言,闻宗不便多说,但不多时,卿子扬却又自发忍不住,问他:“苏杭……他跟他大师兄很熟吗?”
不是清高吗?
不是前日还缠着他一起睡觉,帮他抄书?
怎么转眼别人的东西也要了,小口小口咬着的模样,可比之前面对他时乖巧太多。
说不定,苏杭那胭脂就是为了见大师兄画的。
“大师兄?”闻宗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咀嚼片刻,艰难地从记忆里寻找此人的身影,“好像叫栾肃?我也不太熟,听说这人经常外出历练,不怎么回穿云门……你打听他作甚?”
闻宗后知后觉从好友的语气中揣摩出什么,再一串联晨时在学堂的画面,眼神顿时有些戏谑:“怎么?苏杭不缠着你,改换人了?”
毕竟早晨学堂中,这俩人那动静就是让人忽视都难,紧抱作一团的亲昵模样简直难解难分,教旁人无论如何都插不进去。
听卿子扬的语气,他们大约是因栾肃闹了矛盾,这才负气离开。
可这次话音落下,卿子扬却没再应声,他走时故作潇洒,实则连回头都不敢,害怕苏杭对着他时,仍旧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苏杭的伤好得差不多,智力当然也会随之恢复,这人演技又不太好,卿子扬刚才就发觉了异常。
他估摸着,对方可能是担心被自己嘲笑,才顺势而为之,伪装成痴傻小儿。
那记忆恐怕也是在擦拭胭脂时恢复的,不出意外的话,当时卿子扬在苏杭的眼中看见了埋怨。
三五岁的儿童定然摆不出这样的表情,更何况,对待这位宿敌,卿子扬熟悉苏杭所有的表情变化。
突然,他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自己的思绪为什么会飞这么远。
“算了,不说他了。”卿子扬咽下食物,净手后找出自己的包袱,一边装东西一边问,“过几日你要同我一起回沂文道吗?”
*
夜已深沉,或许有人已陷入睡梦遇见周公,勤奋刻苦些的,就是在不分昼夜地修炼。
月光铺撒在地,为石板路印出最完美的倒影,偶尔有风声,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有人敲响了庭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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