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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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恪现在的日子悠闲,她当真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
每日里,蒋年都说让她闲了就绣绣花,但她并不会。
蒋年偶尔想看看妹妹的花绣得怎么样了,但绣布上永远是空的。
蒋年也从不说她。毕竟,他好好读书,也不是为了让妹妹天天绣花的。
蒋年有些书,晋恪很爱翻看。蒋年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道想法,看到妹妹看书,有时候还会问一句“怜娘想看什么,我下次借来。”
宫里什么书都有。只是书太多的时候,就不知道看什么了。
蒋年这儿书不算多,晋恪没得选,也就一本本认真看下去了。
他的书很杂,农桑,经学,诗文,军法……
晋恪也就挨个看了。
蒋年真的是个怪才,他所有的书上都有批注,很明显是用心看过的。
甚至那本农桑书上,关于庄稼的时节,他都像模像样地写了一句:“依吾之见,七月不妥。”
然后洋洋洒洒一大段。
里面写到了土壤的干湿,还有下雨日子的多少,很明显是认真思考过的。
红婆很是敬重两位主子。
少爷小姐都识字,这可是不多见的书香人家。
每次晋恪读书时,红婆干活的声音都会小很多。
有一天,晋恪在屋里看书,红婆伸头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伸了头过来。
晋恪放下书,叫住她:“红婆,怎么了?”
红婆瞅了瞅书,终于开了口:“家里针线没了。”
蒋年的青衫袖口缝线裂开,必须要缝上了。
晋恪从自己的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小荷包。
这个荷包是蒋怜的。
起初晋恪并不知道,但是一次睡中,这荷包硌了晋恪的头。
里面有几枚铜板,还有几个银瓜子。
磕碜得很。
康乐府里丰竹都比蒋怜富裕。
晋恪穿了鞋,戴上帷帽:“我和你一同去买针线。”
她许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想出门看看。
红婆走在前面,晋恪跟在她身后。
她们对周围都不熟悉,以往的东西,都是唐识送来,或者蒋年买的。
她们两个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个卖东西的街上。
红婆带着晋恪在小贩的摊子上找针线,不远处是酒楼。
酒楼里有书生在吃饭。
这场宴,蒋年也在。
蒋年的人缘不好,所以只坐在一边饮酒,偶尔和别人说上两句。
但蒋年是有才气的,这事所有人都知道。
这就令人厌烦了。
明明是一个卑贱的暗娼之子,凭什么才华出众?
他们这群身家清白、门庭高贵的,脸往哪搁?
宴上觥筹交错,也没有刻意地冷落蒋年,毕竟他这样有才华的人,说不定真的能出头,没谁真的会去惹他。
但也没有几个会主动去和他说话。
蒋年自得其乐。
宴会没有持续很久。
有人趁着酒兴做了诗,得了夸赞。这一下子引起了书生们的雅兴。
他们以酒为题做起了诗。
书生的酒诗,不是想象自己醉卧沙场,就是畅想以后金榜题名。
但是他们就爱这个调调,每当有人写出这样的新诗,就赢得了所有人喝彩。
蒋年安静夹着花生,不言不语。
唐识端着酒过来,坐在他身边,和他碰了杯。
唐识家境富裕,吃穿用度与旁人不同,应是清贵。但他为人低调,从不谈起家中。
并且,唐识无志于科举,整日里只读读闲书,四处游玩,也不必违心与人交友,只和自己喜欢的人来往。
蒋年把唐识当作最好的朋友。
那边热热闹闹,他们两个冷冷清清。
那边喧闹够了,酒喝得也不少了,差不多可以散场了。
忽然,有人酒劲上来,正准备下楼,结果瞅到了蒋年。
这人刚刚诗做得不错,被夸赞得忘了形,一时得意,大声问:“蒋年!你的诗呢?”
蒋年不管他,自顾自吃花生。
那人不依不饶:“你是不是不会作诗?说什么才子!其实就是凡夫,沽名钓誉罢了!”
蒋年向来不是个嘴软的。
他放下筷子,看了那书生一眼。
张口就是一首词。
这首词韵压得极好,用词考究、不落俗套,并且格调很高。
书生们不是想醉卧沙场、金榜题名吗?
蒋年写的是,化酒为霖,滋润万民。
根本不用判定谁写得好,蒋年一开口,高下立断。
场中众人哗然,这词不得不赞,但这是蒋年写的,他们赞不出口。
那个书生脸色发红,手指着蒋年:“定是你提前写好的!”
蒋年微微一笑:“多谢。”
这个多谢,把书生气的几乎呕血。
这就是蒋年让人不喜欢的地方。
牙尖嘴利。
一句“多谢”,让书生那句“提前写好的”成了明晃晃的妒忌之语,一点面子都不给。
蒋年吃饱了,也没吃亏,很是尽兴:“诸位兄台,不如回书院?”
没办法,凭才气,谁都打不了蒋年的脸。
若要下蒋年的面子,只能靠家世。
但读书人们总归想要个脸面,提家世算什么?
他们只能受了这口气,憋闷着往楼下走。
晋恪这会儿正在一个摊位前,跟着红婆买线。
青衫的线不好买。
红婆觉得读书人的青衫贵重,定要一模一样的颜色。
所以,她们俩走过了不少铺子,才终于找到。
红婆正在和小贩还价。
蒋年看到了妹妹。
他急奔几步:“怎么出来了?”
晋恪回答:“家里没有缝衣线了。”
蒋年赶紧翻找自己的衣兜,想找出些银钱给妹妹。
那边的书生们已经看到了蒋年和晋恪。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蒋年的妹妹,还以为是他的某个红颜。
有人问:“那是哪家的女子?看上去还可以……”
唐识立刻开口,阻止他们讨论蒋怜:“慎言,那是蒋年的亲妹。”
书生们不再发问,但是忍不住看过来,想看看蒋年的妹妹,是不是也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但是晋恪戴着帷帽,站姿端正,举手投足仪态万千,竟然比贵人家的小姐更尊贵。
凭什么?
凭什么他蒋年,明明卑贱成那样,却又有这样的才华,和这样的亲妹?
刚刚被蒋年下了面子的书生忍不住开口。
“蒋年,待会一起去青楼赏一赏新来的妓子?”
蒋年回头,仍然是一副淡定的样子:“不去了。”
那书生大声说:“我请你,去不去?”
“蒋年,你不去青楼玩妓子,是不是因为你娘就是妓子啊?”
书生放荡地笑起来。
唐识皱了眉,想说些什么。
其他的书生没有笑,但听到有人揭蒋年的难言之隐,他们心里也舒畅得很。
晋恪站在原地,脸一下子红了,一股气涌上脸来。
侮人父母,算什么本事!
晋恪看过蒋年母亲的事迹,当时艰难,她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没有办法。
被逼迫的女子而已,不能怪她。
很多小贩看过来,眼神诧异。
蒋年站在视线之中,仍然不惊不慌。
他甚至还笑起来:“吉卿兄。”
蒋年看着那个挑衅的书生,声音温柔得像是至交好友。
他手指向前方:“那里有个乞丐,我们不若赏一赏?”
“啊,你不赏,是不是你娘做过啊?”
蒋年点了点头,声音更大起来:“陆吉卿,大家听好了!书院学子陆吉卿,他娘,讨过乞!”
陆吉卿被气得脸通红。
但他体面惯了,没办法放下脸面和蒋年一样大声喊出来。
但他有小厮。
陆吉卿推了一把自己的小厮:“你也喊!”
小厮刚想开口,晋恪开了口。
帷帽下的声音温柔:“哥。”
她说:“不然我们写下来,抄上几百份,贴遍江北吧。”
蒋年忍不住笑:“好,我文采好,定把这事写的清清楚楚。”
晋恪点头:“是啊,怎么讨的饭,又讨到了什么东西,都得写清楚。”
陆吉卿气的身子止不住哆嗦。
那群书生忙着息事宁人,有人拉住了陆吉卿的小厮,不让他喊。
也有人劝陆吉卿:“他娘死了,你娘可还在呢!”
陆吉卿的酒被气醒了,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蒋年是个破烂罐子。
陆吉卿觉得自己是个珍贵瓷瓶子,断不能和这种破烂货计较。
只能忍住气转身离开,临走时丢下一句:“没娘的贱种!”
那群书生跟在他身后离开,陆吉卿的爹是官,蒋年什么都没有。
书生们知道怎么选。
原地只剩下唐识一个。
他看着兄妹两个无奈笑起来。
陆吉卿肯定记仇了。
但辱人父母,本就是造孽,被反噬只能怪自己。
唐识向着兄妹两个走过来:“今日要买什么?我和你们一起。”
蒋年笑他:“识兄,你还跟我一起,可不聪明。”
“那能怎么办呢。”唐识说:“我也没娘了,只能和你这样的一起了。”
红婆看懂了刚才的事,只觉得刚刚的书生欺负人,听到唐识这句,她也小声开了口:“我也没有娘嘞。”
唐识和蒋家兄妹一起笑起来。
他们三个一起跟在红婆身后,向前面的贩货摊子走去。
忽然,蒋年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刚刚被他借用骂人的乞丐。
他紧走几步,到了那乞丐面前,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两个铜板放到了乞丐的破碗里。
“抱歉,刚刚借你一用。”蒋年说:“我也没什么钱,只能略表歉意。”
乞丐有些傻愣愣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碗里有了铜板,只是飞快拿了起来,藏到了怀里。
蒋年起身,回到了妹妹身边。
晋恪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蒋年,不止有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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