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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什么?”裴大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眼中皆是诧异。

  那边,宋起刚捂着口鼻,一脚踹开那厢房,就有烧灼的火焰夹着浓浊的烟雾,扑面袭来。

  “快撤退!”他们连闪至一边,这才险些躲过。

  “看这火势,昭云公主只怕是......”一侍卫掩着口鼻,心直口快道。

  身后的其他侍卫听闻此言,纷纷长吁短叹着。

  “你们最好在心中祈祷着公主没事,否则,我们都没法交差!”宋起手握成拳,重重捶在墙壁上。

  “对啊!要是公主有个啥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啊!”

  “要是因为护送不力被定了罪,我家妻儿老小可怎么办啊!”朝内

  “我还没活够啊,不想死!”

  几个侍卫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纷纷哀嚎起来。

  “够了!”宋起怒吼一声,“你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佑公主平安无恙,一个个别在这鬼哭神嚎的!”

  “你有本身你去救啊,还不是只会在这耍嘴皮子,逞威风!”

  现下听见一侍卫尖酸刻薄的话,宋起皱了皱眉头,暗暗握紧拳头。

  突见火势变小,宋起朝内大喊几声“昭云公主”,可是,久久没有声音回答。

  “那地上好像躺着个人!”一侍卫惊呼道。

  宋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瞬间凉了半截。只见一女子卧在地上,整个人都已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

  “这已经是没救了!凉透了呦!”胡老三挟持着白毅过来,只一看便幸灾乐祸地说。

  “老三,我们走!”裴大也朝里看了眼“昭云”,惋惜地叹息一声。

  都说自古女子多薄命,这公主的命更薄喔!好好的美人,只可惜,惹了宫中厉害的角儿!现下他们没动手,她竟也被火烧死,真是天命难违!

  “你们还愣在这干嘛,还赶紧救火啊!”被挟持着的白毅,已全然顾不上脖颈间的疼痛了,朝着侍卫们大吼道。

  “对啊,赶紧救火啊!你们是想烧了我这整个客栈吗?”掌柜闻讯连忙狂奔而来,喘着大口粗气。

  “都让让!”宋起和几个侍卫提着两桶水,拨开拦路的几个人,就往火势里面泼去。

  其他侍卫反应过来,也加入灭火的行动中。

  可惜救火的太慢,火势燃的太迅猛,厢房内早已沦为了一片火海。

  愈来愈大的火势,已有向外蔓延的姿态,在那鲜红得令人惧怕的光芒中,众人看到房屋在扭曲。

  火光灼热间,屋内的所有物件都已被火苗包围着,还不时传出断裂的声响。

  一桶水接着一桶地往里泼,众人已是累的满头大汗。但火势仍是旺盛,不过已有肉眼可见的消退迹象。

  此时的夜,已是黑如浓墨。残星数点,一月如弦。

  借着冷冷月色,二人二马,正策马狂奔在小径上。

  夜色渐浓,而窗外正月色如水。

  本早应入寝,可昭云却穿着整齐地伫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竹林。

  橱纱外,鸣翠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地响起。

  突然,风声簌簌,吹到屋内。昭云觉得颇冷,正准备将窗户关紧,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回头一看,苏子暮穿着一身夜行衣,冷不丁地站在她的面前。

  昭云吓得一颤,正不经意地后退一步,却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抑制。

  她感觉腰上一紧,低头就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扶在她的细腰之上。一阵温热瞬间隔着轻薄的衣物传了过来,昭云瞬间僵住了。

  “你!干嘛?”昭云仰头,正欲怒斥,却没想到望入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虽正带着一丝笑意,可细看之下,却还又暗藏着三分冷冽。里面似乎有着一片汪洋大海,暗涛汹涌,深不见底。

  苏子暮撤回扶在她腰间的手,收回那仅存的一丝笑意,不经意地说。

  “不过是怕你惊吓后退,撞倒了后面摆放的花瓶,以至于耽搁我们的大事,公主你不必感激我。”

  瞬间,有一群乌鸦从昭云头顶飞过。她不想跟这厚颜无耻之人计较,望着他,冷冷地说。

  “我这两日打探了,你要找的那封信,很可能不在洛烨寝宫。据我推断,可能是藏于御书房内。”

  苏子暮挑了挑眉,不置与否。

  随即,二人走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黑夜就仿佛是最好屏障。昭云觉得,一身黑衣的苏子暮就已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走在他的身边,不过才及他肩膀。苏子暮走的颇有些快,见昭云算是勉强跟上了他的脚步,这才将步子放慢。

  她顿时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在肆意漫步。

  此时,他们头顶上,遮挡住月亮的乌云渐渐消散,月光倾斜而下。地上瞬间如积水空明,而水中似有藻荇。昭云细看,不过是路两旁竹柏之影。

  借着月光,昭云看向走在前面的苏子暮。他肩宽腰窄,一身夜行衣竟在他身上如此服帖,昭云不觉感叹。

  正想着,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昭云没来得驻步,猛不丁地就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干嘛突然不走了。”昭云摸摸被撞红的鼻头,不满道。

  没想到面前的这始作俑者,竟然毫无愧疚,面无表情地不答反问道。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连我停下来都不知道?”

  昭云将头扭向一边,也不回答他的话,径直走在了前面。

  她心想:谁能有那么好的应变力,能立马停下脚步?他真的是蛮横无理!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才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苏子暮紧随其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竟觉得有那么一丝想笑。

  虫鸣声在二人身后蔓延开来。

  他们随即到了御书房前不远处的一片花丛后。看见前方站守的一身着银色护甲的侍卫望过来,昭云立马蹲下,借着浓密的枝丫隐藏了身形。回头一望,却不见苏子暮的身影。

  坐落在云启国东南面,背朝浠水河的临渊阁,正被笼罩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之下。四周都陷入了沉寂,唯有时不时的犬吠从远处的屋舍中隐隐约约传来。

  面朝浠水畔的最高一层阁内,正透着微弱的光亮。

  苏子暮倚靠着轩窗旁的软塌,借着一旁桌案上摇曳着的烛火,看着从御书房拿回来的那一叠书信。

  本应静寂如死水的心,却微微泛起了波澜。

  一封封斑驳发黄的信拿在手中,苏子暮迟疑了很久。这些信有的是萧将军写给先皇崇文的,有的则是崇文的回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子暮有些害怕信中的真相。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颤着手拆开了一封萧将军写给崇文的奏疏。

  楷体小字跃然于发黄的纸上,穆熙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细看之下,只见信上写着:

  臣本为渝州观察使,颇擅武艺。感皇帝有慧眼识人之能,提拔吾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

  数月前,北溯国派兵进攻云启淮河以西,戍边将领屡屡战败,城中甚是惶恐不安。

  戍守将领黄仁谦制固御之计。北溯遣谍至黄仁谦营垒劝降,黄仁谦拒之。

  城中商贩都心怀不满,黄仁谦担心他们亡逸逃走,籍置于寺院之中,遣兵守之,给他们日食,令他们制造守城的器械。因此北溯最终也不能侦查城中虚实。

  而后,梅雨之季已至。据戍边将士信中传报,北溯在蕲州涡口搭建浮桥,欲从浮桥过淮河,进云启边界无士卒守卫之地。

  今夏长时间下雨,淮水泛滥,黄仁谦借水军三千,欲毁断北溯在蕲州搭建的浮桥。

  于是黄仁谦率水军驾上小船,带火种和弓箭,射北溯几天几夜建造的浮桥。最终,所建浮桥全被熊熊大火焚烧殆尽。北溯打败,死伤不计其数。

  北溯因此怀恨在心,固又派数万大军日前至蕲州边界。而蕲州仅有五千士卒。

  臣虽不才,仅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但深感皇帝恩泽,念边关危急。故主动请缨,援淮河以北的蕲州。望陛下能够应允!

  几张纸俱看完后,当时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北溯国进犯云启蕲州,萧将军请求出征,与之一战。

  苏子暮皱了皱眉头,又拆开了第二封萧将军写给皇帝的信。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吾终不负皇命,大退敌军,但吾国士卒也伤亡惨重,念皇恩浩荡,愿能下令追封有功的将领,抚恤战死士卒及其家人。

  看到这,苏子暮嘴角不由地漏出了一丝笑意。他是个好的将领,正如他记忆中的一样。

  接着又拆开了第三封信,信上写着: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

  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这封信是在劝谏崇文皇帝,如果想要国家安定,就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在安逸的环境中戒奢侈行节俭。

  看来,他不仅是个好的将领,更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苏子暮看到这,不由得紧皱眉头。如此良臣良将,又为何会背负一世污名?最后只落得家破人亡的惨状。

  起身,推开轩窗,迎面而来的凉风阵阵,吹得浠水河面泛起了波光,也吹散了些许他强自压抑着的沉闷苦楚。

  目之所望,是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心之所想,是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平复良久后,拆开的第四封,是先皇崇文写给萧将军的回信。

  上面只落着一首简短的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崇文也对萧将军的衷心做出了肯定,那为何后来又因会判他巫蛊之罪?苏子暮胸中顿时如堵着块大石般,沉闷难受。

  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慢慢拆开了下一封信。信上所写着:

  朕念你打败北溯,援以蕲州,升你为军都统制。尔后又立下硕硕战功,故又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受封安平侯。后又任你为司马大将军。赐予你无上荣耀。

  可朕近日一直做着一个噩梦,时常梦见朕身处寝宫之中,而爱卿你却执着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朕的身后。你功高盖主,让朕甚是惶恐不安。

  看到这,苏子暮瞳孔一震。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

  后又急切地继续往下看,只见上面写着:

  你若交出兵权,朕便才是真正稳居高位,安枕无忧。你已为良将,若真为贤臣,就应遵我旨意,而不是贪恋权势,招降纳叛,抗旨不遵。

  “真是欲加之罪!”苏子暮心中愤懑。

  扣搁在桌案上的修长五指渐渐合拢,紧紧成拳。手背之上,正有青筋在隐隐跳跃。

  平复许久,苏子暮才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开最后一封信崇文写给萧将军的信。

  这好似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戳着的火漆完好无损,从未拆开。信上写着:

  寡人一直自以为英明决断,却听信挑拨和谗言,多疑于你,给你冠上巫蛊的罪名。直到前不久听闻你的死讯,北溯再次进犯。寡人才知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

  寡人不仅是错失了一位良臣良将,更是错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吾悔不当初!

  这封信看来是永远也寄不出去了!寡人将这些书信久藏于此。若有后人看见,定要为萧将军正名。可怜吾悔之晚矣!

  苏子暮看到最后,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将它的一角抓成一团。

  呵!正名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吗?一句轻描淡写的听信谗言就可撇清罪责吗?

  殊不知他崇文的一句听信谗言,给他人带来了多的苦楚和灾难!

  苏子暮的眼睛渐渐充满血丝,太阳穴的青筋在他如刀刻般的侧脸上跳跃。他双手握拳,重重地锤在桌案上,桌案木面应声瞬间四分五裂。

  黑夜变得更加浓厚了,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的黑墨泼洒着,月亮被乌云遮住。但黑中,还透出一片无垠的蓝,一直延伸到群山的那头。

  群山又如同匍匐着的巨兽,隐了身形,藏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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