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公辅之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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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断之策自晋成帝司马衍起开始实施,主要是清查人口,整理户籍。
东晋时因连年战乱,有不少中朝民众从北方南渡建康,成了北来流民。这些北来流民没有户籍,很多人为了谋生而寄居在高门大族门下,为他们开垦田地,建造屋宅,俨然成了大族们的私产。
这些流民不受朝廷约束,亦不用缴纳赋税,时日一长,士族因拥有这些免费的劳力,势力财力愈发壮大,可朝廷的国库却因收不到税而日益损耗。
土断便是将这些被士族隐匿为私产的流民人口清查出来,编入户籍,交由户部统一管理,以便征缴税赋,充实国库。
土断对朝廷来说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弊。可对于江左的不少士族来说却如同用刀子在他们身上割肉一般。
此政一出,不出意料的遭到了绝大多数士族的强烈反对,推行起来可谓困难重重。
被任命推行土断的官员大多也都是士族出身,所以很多时候免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政策虽是善政,可是施行日久,不仅收效甚微,且反而频生乱事。
直至后来褚蒜子启用桓温主持土断,土断政策的效用才真正显现出来。
就在不久前,桓温曾在建康主持了一次大规模的土断,世称“庚戌土断”。
与以往那些负责土断的官员不同,桓温主持的庚戌土断以“严”与“狠”著称,对藏匿流民的士族绝不手下留情,即便是对待宗室,也同样半点也不手软。
宗室彭城王司马玄因藏匿流民不报而被桓温直接收监廷尉治罪,差点小命不保,其余被桓温“小惩大诫”的士族显贵更是不计其数。
桓温的铁腕让那些反对土断的士族纷纷闭嘴,没人再敢多说一个“不”字。
可桓温毕竟是外将,不能久驻京城,对于土断的异议一时间虽被桓温的雷霆之势压了下去,可是待桓温离京返回驻地之后,不多久,这股蛰伏着的反对势力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近日,由流民引发的骚乱引得建康城中四处人心惶惶,便是这庚戌土断造成的余波。
官府衙门被人蓄意纵火,负责土断的官员频遭暗杀,无辜的江左百姓被流民滥杀泄愤者亦不在少数。
流民的残暴使得府衙官员与流民势力变得形同水火,尚书令王述因之下令大规模捕杀流民,则更是搞得乱上加乱。褚蒜子眼见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只得急召王述、司马昱、谢安、王羲之等朝臣进宫商议对策。
在处理流民一事上,谢安与王述秉持的主张截然相反。
王述下达搜捕令后未逾多时,谢安即下令禁止继续搜捕流民,并将已被关押入狱的无罪流民全部释放。
王述以为谢安此举摆明了就是要打他的脸,对谢安积怨甚深。
二人一同受召入宫,巧在含章殿外碰上,王述那是卯足了股劲先狠狠白了谢安一眼,似要用眼睛剜下谢安一块肉来。
二人入殿,褚蒜子正面对着一摞奏疏愁容满面,一旁早到的司马昱亦是蹙着眉,一副苦瓜脸。
王述看着那如小山般堆积的奏疏,嘴角不由滑过一丝哂笑,故意问:
“太后娘娘与殿下如此苦恼,可是朝中又有哪个不识大体的大臣做了犯众怒的事,惹得众人对他口诛笔伐了?”
司马昱闻言抬头看了看王述,没有接话。片刻,转而问谢安:
“安石,卿可知那桌上的奏疏都是弹劾卿的?”
谢安顿了顿,道:“臣知道。”
司马昱诧异:“卿知道?那卿可知那些大臣在奏疏里都是怎么说卿的?”
谢安不说话。
司马昱见状,叹了口气,转而道:“他们全都骂卿是桓党,是桓温安插进朝廷的眼线。卿对此作何解释?”
谢安默然片刻:“臣没什么可解释的,只要土断之策能够继续推行,一些空穴来风的贬损臣还受得住。”
司马昱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呵,卿还受得住?卿受得住可我受不住了!太后受不住了!土断之策绝不可再继续!必须立即中止!否则江左永无宁日,无异于给心术不正之辈可乘之机!”
谢安闻言,跪下道:“殿下,万不可如此,若是中断土断,无异于断送了大晋的生路啊!”
司马昱望着谢安,神色越发复杂,转而道:
“我希望卿不要忘了,是谁提拔卿到现在这个位置。更不要忘了,有办法让卿站上高处的人,同样有办法让卿摔下来,换另外一个人站上去,卿明白吗?”
“如何处置臣自是殿下的权力……”谢安顿了顿,道:
“上次土断确是桓温主持,可殿下也知土断之策并非出自桓温,而是显宗成皇帝钦定的国策!大晋自永嘉南渡以来,国力消耗巨大,国库一度连朝廷的日常用度都难以维系,遑论边境远藩的军队补给。在外抗敌的将士们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下了战场却无粮食可吃,无衣可穿,所以只能去偷、去抢,对百姓来说,官兵如同匪盗。可是为了活命,许多百姓又不得不依附于这些“匪盗”,这才给了如苏峻、祖约那等流民帅以壮大实力的机会!可是自土断施行以来,如此局面已大为扭转,大晋的财力与国力与日俱增,与未施行之时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桓温庚戌土断之后,国库与役民更是空前充实。强兵足食乃定国之本,唯有根本稳固,大晋方能有底气与北方胡虏继续周旋,方能有恢复中原的希望啊,如若不然……”
谢安说到此,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对褚蒜子道:
“太后娘娘,土断之策施行至今已逾十三年。臣知道,这十三年走得很艰难,但难的有意义,有价值。若是于此时中断,无异于前功尽弃。臣恳请娘娘三思!”
王述在一旁听罢,愤愤然插言道:“谢安妖言惑众,太后切不可听信!”
褚蒜子暗自瞥了王述一眼:“怀祖此话言重了吧。”
王述不以为然:“此番建康流民因反对土断之策,四处作乱,肆意行凶,残杀朝廷大臣,打砸官署衙门,臣下令捕杀凶徒是为了替朝廷铲除奸凶,是为了让建康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可我们谢大人倒好,大手一挥,把臣好不容易抓来的流民全都给放了,”
王述说着,挑衅的看向谢安:“臣早就想好好问问谢大人,谢大人此举究竟是何居心?!”
谢安亦看着王述,眸中带着些轻蔑与不屑:“不知王尚书以为谢某是何居心呢?”
王述见谢安这副态度,心中愈发羞恼,
“我看卿分明是与桓温沆瀣一气!想要借土断之势煽动流民造反,等把建康这趟水搅浑咯,便可与桓温里应外合,图谋不轨!”
此时,王羲之姗姗来迟,王述这番话正被他听了去,王羲之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爆竹,也顾不及向褚蒜子和司马昱请安,几个箭步上前直指王述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匹夫休得血口喷人!安石为朝廷尽心尽力,到了卿的口中怎就成了与桓温蛇鼠一窝的卑鄙小人了?!”
王羲之气势虽盛,可王述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两只牛眼一瞪,立刻喷了王羲之一脸子唾沫:
“卿说他与桓温不是一伙,那卿如何解释他下令释放流民,纵容他们继续为非作歹,霍乱京师?!依我看,说不定近来这几起流民之乱根本就是他们的阴谋!他安的什么心明眼人都看得出,还用得着说吗?!!”
王羲之也不甘示弱,怼着王述的脸与他对喷:
“阴谋?我看倒像是某些人因为土断损失了不少僮仆私产,被逼得狗急跳了墙,这才全然不分青红,见人就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颠倒黑白,诬蔑朝廷重臣,简直其心可诛!”
王述一下被戳了脊梁骨,气得嘴唇发白,指着王羲之浑身发抖,可就愣是半天抖不出半句像样的话来还击了。
王羲之轻蔑的耽了他一眼,悠悠道:
“硕鼠硕鼠,偷粮食吃还得挑挑时候……我大晋如今内忧外患,国力财力都不比中朝之时。有些事,我看卿等太原王氏还当顾全大局,适可而止为好。切勿为贪一时富贵而误了江山社稷,到头来若留下一千古骂名,岂非愧对列祖列宗?”
王述嘴上占不上便宜,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揪住王羲之的衣领,
“卿骂我们太原王氏是硕鼠,可卿等琅琊王氏又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没有那些流民为卿等卖力卖命,卿等琅琊王氏岂能在会稽和京城置下那么多田产私宅?!如今过河拆了桥,竟恬不知耻,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在此贼喊捉贼,我看卿是全不要这张老脸了!”
“我……”
“好了二位大人,”褚蒜子似看够了热闹,终于慢悠悠开了口:“有话好好说,朝堂之上如此争吵成何体统?”
王羲之和王述二人这才停了嘴,王羲之兀自理了理被王述扯得起皱的衣领,二人各自将脸撇向一边。
褚蒜子任他们二人继续冷战,转而问谢安:
“谢大人,方才怀祖所言释放流民一事本宫想听听卿如何解释。”
谢安欠身道:
“娘娘,王使君下令捕杀流民,漏掉一个就要问罪处斩,甚至牵连亲族。官兵人人自危,为求保命,竟破门入户,将许多已编入户籍的流民、甚至普通百姓当做凶徒抓入牢中充数。近来洛阳失守,流亡百姓南下逃亡,前来建康寻求庇护者十有八九,可使君却连这些无辜的流民也一并收监滥杀,如此“一刀切”的政令若继续施行,其酿成的后果,臣不敢想象。建康乃我大晋京师,京者,大也。师者,众也。北来流民虽是流民,可也是我大晋的子民。我大晋京师若连罹难的百姓都容不下,又何以为京师?使君方才说下令搜捕流民是为了建康城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可使君如今的举动,臣以为,与“安居乐业”四字全然是背道而驰……”
王羲之听罢,连连点头,
“臣附议!如今流民与京城百姓杂处共居已成事实,流民不得安居,百姓又谈何安居?如使君这般治乱只会越治越乱!”
褚蒜子兀自沉吟片刻,
“怀祖的做法却有矫枉过正之处,但……安石此举亦有宽纵之嫌,本宫以为还需一个折中之策……”
谢安:“娘娘,此番流民之乱,无非是有人想借混乱,逼朝廷在土断一事上做出让步。故而想解决问题,只从流民这一层下手恐怕是治标不治本……”
褚蒜子闻言,不禁扶额,
“是啊,谢大人所言甚是。这正是本宫的为难之处啊……谢大人以为此番在背后怂恿流民作乱的罪魁会是何人?”
谢安微微低下头:“……具体是何人臣尚未查明,不敢妄下定论。”
褚蒜子眉头紧锁,转而兀自苦笑:“依本宫看,之前那些在庚戌土断里跳得厉害的士族怕是家家都有份唷……”
王羲之道:“既如此,娘娘为何不下令将那些人收监调查?”
“查?”褚蒜子一张苦脸变得更苦了:“怎么查?查出来怎么办?罚是不罚啊?如今北方已被胡虏搅和得乱了套,本宫都没空腾出手去收拾。若再因此事酿出萧墙之祸,那我大晋可真是内外交困,危在旦夕了!”
司马昱闻言,道:“此事本是因桓温执法太严而起,若是能由桓温出面平乱,朝廷便也用不着做这个恶人了。”
褚蒜子摇头,
“不可。用桓温来压只压得了一时,一时之后诸士族怨气更胜,只会适得其反……再说,桓温虽是一把利剑,可是他这把剑对于朝廷来说也太过锋利了些,若能不用还是尽量不要用,用得不好,反为其所伤。”
司马昱对褚蒜子的顾虑感同身受,复陷入沉默。
王羲之迟疑道:“这查也查不得,压也压不得,这难不成……干脆由得他们闹?”
褚蒜子蹙眉:“大人这是什么话,人命关天,岂能由得他们胡来?”片刻,道:
“谢大人说得不错,眼下这乱事虽由土断而起,但是土断之策却绝不可轻易废止,如今九州四处皆是狼烟烽火,今后朝廷要用钱的地方还多得是,废了土断,我们拿什么养兵?拿什么养战?拿什么保我大晋的江山社稷?所以依本宫看,这解铃还须系人。”
司马昱听罢,一头雾水了,
“解铃还须系人?可若照娘娘方才的意思,这系铃之人未达目的,又怎愿意去解铃呢?”
褚蒜子笑着摇摇头:“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都是建康城中响当当的高门旺族,若右军将军和王使君肯出面做个表率,以表支持土断之心。这铃,岂有不解之理?右军将军,王使君,不知二位爱卿可愿牺牲,为朝廷做这个恶人?”
褚蒜子说罢,默默打量王羲之和王述片刻,
褚蒜子的话总是绵里藏针,让人很难全身而退。
王羲之略作思忖,眼神下意识的瞥了一旁的王述一眼,见王述神色迟疑,不由面露鄙夷,转而道:“娘娘,为我大晋的江山稳固,臣万死不辞!”
褚蒜子向前倾了倾身子:“好!右军将军果然深明大义!”说罢,又默默望向王述。
王述自是不想做这只出头鸟,支持土断遭人恨不说,自家还得割肉放血,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如今这情境,王述是推也推不得,躲也躲不掉,伸出头来是一刀,但好在那是明刀。若是缩了头,日后那暗箭怕是要防不胜防。
王述想罢,索性一咬牙:“为大晋,臣愿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褚蒜子闻言满意得呵呵笑:“好!好啊!二位大人公忠体国,真乃我大晋之福!不过也请二位大人放心,待乱事平息,本宫绝不会亏待二位大人!”
王述道:“臣别无他求,只求能为朝廷效力!”
王羲之闻言冷哼一声,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
王述也不肯吃亏,立刻还敬王羲之一个白眼。二人就这么互以白眼相加,没完没了,直到前线的最新军报传来。
褚蒜子见那传送军报的羽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便知军情定然不妙。果然下一刻,只听那羽林跪地疾呼:
“娘娘!殿下!燕军大举南下,开始向扬州进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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