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心思各异

林承政从医院出来，便直奔老相好的家里去了，他总得把心里的愤懑倒出来吧。柴方慧的家是在另一个镇上，距离林家约摸十几公里吧。

        也是套二的房子，早些年的装修，收拾的井井有条，家具几乎都被穿上了粉色蕾丝盖布。女儿住校，每周末回来一次，家里还有些男人衣服和用品，她说是弟弟的东西，一直也懒得收拾，放在家里，权当防个坏人了，林承政也没作他想。

        他敲门进来，撇下鞋子，也懒得蹬上拖鞋了，直仰进沙发里，柴方慧的眉心一皱，叉手抱胸地坐在对面椅子上，瞪着林承政。

        “不用瞪我，等会给你把沙发再收拾好，”林承政斜睨着她，“哎，就没见过我妹妹那么轴的人，非得给我爸用化疗药，非得治，治不好的病，治什么治嘛，吃个中药多好嘛，省钱还没副作用的，那人家就是有吃好的嘛，她就不信，真是读书读傻了。”

        “哼，你不用在这跟我哼唧，把吆喝的本事留给你妹妹。”柴方慧改了改姿势，用手环住翘起的腿。

        “我可听说了，那化疗药贵的很，有的根本不能报销，一月花上好几万的都有，这哪是我们普通人能用的起的药啊。”林承政仰着头，也不看女人。

        “治病治病，可指着什么治病呢？你妈可没退休金，以后不得指着你爸存的那点钱嘛？有些人可别光嘴上喊着治病吆，你让她出钱，她爱怎么治就怎么治呗。”柴方慧笑着看向这个糙汉。

        林承政呼地翻起身，讷讷的说道：“可不就是嘛，我也没见她出一分钱，光喊着治病，钱都给老头子花光了，我怎么办？！”

        “老头子还不知道病情，你还是回家和你妈好好商量商量吧。”女人狡黠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林承政似乎接收到了她的点播，起身便要走。柴方慧见了他这幅急躁躁的模样，嘴角不免又是向下一扯，赶着男人的背影，在后面喊道：“下午去把薇薇接回来，她们放假了，坐公交车绕回来，太累了。”

        “好好好……那晚上我和她一起回来，”林承政关门的时候回头笑着，看到女人不置可否的态度，面上又是一副兴高采烈。

        林茉莉心里是有这个哥哥的，尽管他从来“不着调”。林承政从小学习不好，爸爸是学校的老师，他也不敢在学校调皮捣蛋，课堂上规规矩矩，可他实在是听不明白，好不容易在林爸爸的运作下，拿到高中文凭，便去当了兵。

        退役后混了两年，也没成啥正事儿，高不成低不就，后来浑浑噩噩地结了婚。婚后也是让爸妈操碎了心，小到水电费，大到养孩子，所有琐碎都是林爸爸在负担着，饶是这样，夫妇两人还是欠了一屁股钱，债主都找上了林爸爸的家门。

        终于在孩子十二岁的时候，因为两个人双双出轨而离了婚，只不过林承政先发制人，抢到了老婆的手机，留下了妻子出轨的铁证，里面少儿不宜的照片和露骨调情的话语，成了林承政变祥林嫂的楔子。可能他觉得大家会把关注点落在老婆出轨这个错处上，而忽略他自己无能养家的事实吧，熟不知，倒是因此惹了不少笑话。

        现在的社会环境，从老的到少的，不管有钱没钱，都能出轨，都能找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六十岁的老头，上午给老伴儿张罗完葬礼，下午就能和子女商量再找新老伴儿；四十岁油腻满肠的男人，出门凑局不带个年轻女孩儿，便好似入不了席面；三十岁的汉子在看不见的网络里，撩骚着那些不知男女的对象，哪能回头看一眼身后抱着孩子做家务的老婆；二十岁青葱的痴男怨女们，更是百般花样儿，闲不住的……

        林承政离婚后倒是稳定了下来，因为他遇上了指路明灯。柴方慧是个有头脑，做事利落的人，总能给他适时地提提意见，拿拿主意，算是把林承政带上了正道。林承政是个面汤耳朵，看着憨厚老实，实则要面子又偏执的很，做事拖拖拉拉，总是磨叽到最后一刻，在外没什么成就，便总想着在这个家里，维持着在自己的体面。

        林妈妈坐在矮几上，看着这个魁梧的儿子，试探着。

        “你妹妹跟我提起过，要给你爸爸用什么…什么化疗的药，还有什么靶子药，药还能当靶子？”

        “妈，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不是药靶子，是把我爸当靶子练手呢，”林承政抬眼看了下老母亲，似有不屑的接着说，“用上化疗的药，人就基本废了，花上天价的钱，还治不好病，妈你想想，绝症绝症！哪还有得治？不说我们这些没钱的，就是那些明星！有钱人，哪个还留下命了？你不是天天看电视嘛，那央视的主持人，有钱吧，跑美国去治病，不还是死了。”

        “我哪懂…是啊是啊…唉…我也不懂啊…”林妈妈听见钱的问题，就透着避之不及的无望。

        “妈，我实话告诉你吧，”林承政打断她的嗫嚅，不给老母亲喘息的机会，“我爸估计连一年都活不了，按照我妹妹的意思，那可真是倾家荡产的治了。”

        “我不懂啊…我哪知道怎么办啊…”林妈妈的耳朵里直钻入了“倾家荡产”四个字，本就苍老暗黄的皮肤，此刻更透着灰败。

        “咱总得顾着活人吧，我是想着你以后的生活啊，钱都花完了，你身体又不好，生病吃药的，拿来的钱？我妹妹是考虑不到那么远，可我得为你打算好啊，妈！”林承政看着惶惶怔怔的母亲，语气松了下来。

        “你妹妹是想给你爸治病的…他在一天，我也能受益一天，他工资高高的…”林妈妈仿佛在呓语，不知道是说给儿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说句不好听的，她想治病，那她出钱了吗？没有，她只想着花光你的养老钱，那可是你的钱！不想想你以后怎么办，她就知道整天窜捣着我爸爸住院，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听我的，我爸爸等着受罪吧，妈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林承政想起来这些日子受的气，不觉就恨恨然。

        “你爸也回不来，我也见不到他，电话里也说不明白…”林妈妈想到自己即将没有保障的日子，更加的悲从心来。

        “妈，你得留个心眼啊，必须要留好养老钱，我本来还想着，我爸不在了，我就每月给你存几个养老钱，让你有个依靠嘛！”林承政看着老母亲，说的愈加热切，“我这都是为你考虑，我爸整天在我妹妹那，他们想商量个事儿，多方便呐，她只顾着疼我爸，我可是在心疼你呢！我说的都是实在话！话糙理不糙！”

        “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我什么也不懂，只能是都听你的，以后还得指望你啊，你妹妹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她打小被宠的，也想不了那么多，你不一样啊，你是男人，你终究是在我身边的人啊。”林妈妈对儿子有着溢于言表的信任。

        “对，我这也是为她考虑，她整天对我吆五喝六，没大没小的，我不计较。她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她以后的任务是伺候公婆，那才是她该管的，”林承政讲着他的大道理，“咱们不能给她添些没必要的麻烦，你说是吧？她呢，最好也别分心这头的事，管好她该操心的就行了。”

        儿子的话，无疑给本就不安的林妈妈，种下了更深的忐忑和疑虑，她和老伴儿的感情，也就寥寥，儿子是没钱的，且还得靠他们老两口贴补着，她也舍不得花用儿子的。

        女儿嘛，看着嫁的不错，可小两口挣钱也不多，还有俩儿子，年轻人花销也是没个谱儿，她也不能指望着女儿养老，名不正言不顺。老伴儿倒下了，她唯一可靠的保障就没了，儿子女儿是指望不太上的，思来想去，只有把自家的存款，牢牢护在手里，才是最可靠的。

        林妈妈的思绪被带动着，也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堪堪到捱到了天亮，出门收拾了下小菜园子，张罗着伺候孙子吃了早饭去上学，屋子里的乱七八糟，在她眼里那都不是活儿计，眼看无事可做，索性握着手机发呆，摩挲了好一阵，还是拨通了女儿的号码。

        “喂……妈，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林茉莉很是意外，妈妈不认得字，不太会用手机，平常都是爸爸打来电话，或者是她打过去电话找妈妈。自从爸爸生病住院，一直是她打给妈妈电话，也就闲聊几句，因着担心妈妈的身体，她也不敢多说爸爸的情况，只有一次，为了化疗，跟妈妈提了几句，林妈妈不懂这些，也从不过问老伴儿的病情。

        “你哥哥又教过我，一直摁着1，就是他的电话，摁着2，就是你的电话，”林妈妈在那头念着，“摁着3，就是你爸爸的电话，这些我都记住了。”

        “那你还挺厉害嘛，以前教你，你还总说不会。”林茉莉笑着鼓励妈妈。

        “以前…这不是有你爸爸嘛，”林妈妈竟立时带了哭意，“以后…还不知道他能活多久…我怎么这么命苦…怎么不是我…走在他前头…”

        “谁告诉你的，好好治，医生说还是有希望的，”林茉莉听着妈妈的哭声，心里发酸，“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别哭了。”

        “…我就是愁…他走了…我怎么办…”林妈妈直接抽咽起来，“我命苦啊…以后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跟着我过呗，你快别哭了，”林茉莉只得安慰着，“有病治病，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你就在这哭上了，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别哭了。”

        “…跟着你？唉…你哥哥…都告诉我了…你也不用瞒着我了…你爸爸这病没得治…也活不长…我怎么这么命苦…怎么这么个命啊…莉莉…你说…我怎么办啊…”

        “他怎么说的，怎么跟你说这个？”林茉莉一阵心烦，“不想着怎么治病，整天偷奸耍滑的，就想着人活不长！怎么有这种儿子！”

        林妈妈听见女儿的指责，知道她对儿子起了怒意，不好再发作了，便止了哭声，凄苦说道：“是我！是我…是我老问他，再说，这种事，他能不告诉我吗？也不能瞒着我啊…”

        “妈，你不用向着他说话，他明知道我不能去医院伺候，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全靠赵言平在医院照顾我爸爸！”林茉莉愈加气愤，“他根本就不想给我爸治病，连检查都不想做，只想着接回家！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还敢以后指望他？”

        “我…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整天在医院呢…我不知道啊…”林妈妈又酝酿出了哭意。

        “我找他也不管用，他就会说好听的，今天没空，明天不行的，我爸爸也不管管他。”林茉莉听见妈妈再起的哭声，心软地放柔了声音。

        “是，你哥哥就会说嘴，我都不知道啊…唉…那怎么办…唉…”林妈妈叹着气附和。

        “你不用想那么多，以后你跟着我过就行了，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也不放心你和我哥哥过日子啊，赵言平都说让你过来，你还担心什么？不用哭，也不用犯愁，有儿有女的，还养不了你个老太太吗？”林茉莉看妈妈没主心骨的唠叨着，知道和她抱怨无益，妈妈也管不了这些事，只得反过来劝慰着，开导着她的忧虑。

        “我什么也不懂，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赵还能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林妈妈似乎带着些许宽慰，“你爸爸住你那，没跟你说什么吗？”

        “他能说啥？他本来也不爱说话，平常在这，就看会儿电视，”林茉莉对母亲的发问很是疑惑，“咋啦？你有事找他？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打个电话呗。”

        “不用不用，我也没啥事，他也不和你聊聊啊？”林妈妈不意的说着。

        “也没什么好聊的，怎么，”林茉莉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我爸了？他也是，老不给你打电话，等我替你训训他。”

        “去你的吧，老大不小了，没事挂了吧，浪费电话费。”林妈妈这就要结束电话了。

        林茉莉接着逗了她几句，听她声音不再伤心，便也挂了电话，去忙碌了。

        那边，林妈妈却还攥着手机出神，此刻听女儿女婿说要养她老，她心里是有着落的。林家老两口，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那就是养儿防老。儿子根上是老林家的人，女儿终归是外姓人了，自己是林宋氏，女儿是赵林氏，自古的道理嘛，总是内外有别的。

        林妈妈自不必多说，心里肯定是偏向儿子的。她是想和儿子、孙子在一起的，林家才是她真正的家，跟着女婿过，不管在外人眼里还是自己心里，都是过不去的坎儿，是会被耻笑和编排的。况且，那是人家的房子，她分文未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住哪都不如住自己家理所应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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