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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还复苏(下)


然而欺君也可能只是自保的手段,目下云南王还要联合土司对抗莽家,萧元慎顾虑着自己也不能操之过急,因此只是沉吟片刻,叫两人去抓药,又吩咐赵淑贞每日要来这里为瑾言看诊。

        他自己依旧留下来,照看着瑾言。

        崔氏睡了一夜,头渐渐不那么昏沉,强撑着下了地,打算去看看瑾言的病。自这桩事之后,她对瑾言始终有种亏欠感,一面理妆,一面叹了口气,对嬷嬷说起了从前:

        “以前是我这个主母做的不是,还记得这孩子刚来这里,水土不服病了一场。那时候我因为这事情和老爷不忿,懒得管她,从此之后伤了这孩子的心,对我很少笑脸,心思重,我以为她对淑嘉都是官样文章,但这两桩事情看下来,是真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的,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陈龙锡正走到廊下,听到窗口飘来的絮语,“也是我糊涂,暗暗和千里之外的人较劲,反倒伤了夫妻的情分,和老爷越走越远了。”

        陈龙锡舒展了眉宇,虽说君子不听窗,但崔氏无意间说的话,让他也有些汗颜。这些年在帝京为官,他步步小心谨慎,人人皆在棋局之中,因此他力求推心置腹,意图洞悉所有人的动机,在外人身上耗费了太多心思,到了家里,一身疲惫,也就没有力气再去顾及妻子的感受。

        在外头,他陈龙锡滴水不漏,在家里,却冷漠淡薄。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皇帝在自己跟前流露出的一点真情,他是很难考虑到自己和崔氏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走了进去。

        崔氏回过头来:“老爷?”

        “病好些了么?”

        崔氏赧然一笑:“吃了养荣丸,头不那么昏了,正要去理桐院。”

        “先别去了。”

        崔氏诧异,愣了下,有些尴尬地解释着:“老爷……妾身只是要去关心下。”

        “知道。”陈龙锡牵了牵唇,顺势搬把椅子,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她还没醒,陛下在那里照看着,你也不用整理了,再歇歇吧。我已经叫麟佐闭门谢客,和下游一带辖区的官吏都打过招呼了,先等等消息吧。”

        崔氏抬头,深深看了眼陈龙锡,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安慰的意思,还没开口,陈龙锡已经伸出手来覆上了她的手背:“用过饭了么?天热,吃点清火的绿豆粥吧,加冰。”

        “知道,灶上温着呢!”崔氏瞋了一眼:“四五十的人了,还不懂得保养。”

        蓟州,渔阳道驿站里,李自强仔细瞧着这平安符的香袋,上头的针线活细致,一看就是心思细腻的姑娘做出来的,满绣云纹蝙蝠,中间是三个字:“林……彦……回……”

        李自强喃喃自语:“这名儿可真耳熟啊……”他一拍脑袋,“对了,这是今年新科状元的名字,上头才打了招呼,说他们这两天要从这里过去,要咱们好好招待。”

        “这么说,这姑娘跟这个状元郎有关系?”

        “没准是同名同姓也说不准的,这也是缘分。你把这姑娘接来,咱借着状元郎的名头先哄个太医过来。”

        王大虎吧嗒着烟袋,问李自强,“考试考全国第一,状元得老大官了吧?比咱们知州老爷大吧?”

        李自强在驿站工作有些年头,虽是个书吏,却也知道些门道,嗐了一声:“死读书有什么用,得罪了太后娘娘,封了芝麻大的官,说是外派,其实就是去送死。”

        “那真是可惜。”王大虎叹了口气,“你借我个骡子使使,我套个车过去,送她过来走得也快。”

        “骡子?”李自强冷笑一声,“你上马厩瞧瞧,牵匹马回去要不要?上头层层盘剥,我们这儿跑公文的马都又瘦又老,哪来的骡马借你?”

        王大虎本来就顺口一说,不想招他这么多牢骚,只好憋了气,老老实实走路回去,路过山半腰的舅老爷家,借了个驴子,复又驮着昏迷的淑嘉到了驿馆。

        “乖乖,你这是驮了个仙女回来吧?”李自强乍见淑嘉的脸蛋,吓了一跳,赶紧去灶底摸了两把锅灰,给淑嘉抹黑了脸,悄声道,“好了,放我屋里去吧,万一叫管事的看见动了心,我可难办。”

        王大虎照做了,却也不走,依旧守在门口。

        “你咋不走?”

        “等状元郎呀,万一他俩真的认识,我不就能拿到赏钱了?”其实王大虎还是有点不放心李自强,这人眼珠子活络,鬼精鬼精。

        “等着吧。”李自强瞥了他一眼,转头出去送公文了。

        果然如李自强所说,到了天将将擦黑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商队满拉着货物的沉重声响。王大虎起身,借着火把的光看到外头走进来一个人,为首的穿青色官服,看着气质清华,和跟在他身后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汉全然不同。

        想必是这个人。驿站里的官吏赶忙过来迎接,隔着窗,王大虎不便冲过去跟他说话,只好忍耐着,等林彦回独自用饭的时候,他才鼓足勇气,捧着平安符过去。

        林彦回沿途经过了这些驿站,正为发现国家弊病问题痛心,猛地瞧见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站在自己跟前,以为他是这驿站里送饭的厨子,说话语气也比平时温和,摇了摇头:“这饭菜很好了,不需要再添什么。”

        “老爷……您误会了,小人是想着让您认识一个姑娘……”

        林彦回黑了脸。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王大虎只恨自己嘴笨,“是……有个姑娘昏迷了……也不是,哎呀,您瞧瞧,您认识这个么?”

        他递出了平安符,林彦回眼睛倏忽间亮了起来。因为两家结了亲的缘故,淑嘉的针线活自己也见过,甚至于自己身上的荷包也是她绣的,他当即掏出荷包来比对,竟是一样的花纹,当中果然还绣着自己的名字,他一时有些懵:淑嘉?她不是应该在帝京吗?

        他当即站起身来:“她在哪儿?”

        王大虎赶紧带着他去见淑嘉,一边走一边将自己怎么救下淑嘉的讲给林彦回听。等林彦回用帕子小心擦干净淑嘉的脸,见下头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如莹润玉石的脸,猛然间站起来:怎么会这样?

        亏得她还有鼻息,辗转呢喃着:“极……乐……”

        林彦回没听太清,立刻命人骑着快马去找太医,又叫人为淑嘉重新辟个房间,但驿站里的人已经满了,他只好命人将淑嘉搬到了自己房间,自己则把席子堆到了门外。忙活够了,他把王大虎叫到跟前来,问了家里的住址、姓名,以及发现的过程,仔仔细细又问了好几遍,梳理清楚了,也快黎明了。

        他当即谢过了王大虎:“你救了陈阁老的女儿,我随身没多少银钱,你带着我的玉佩和这封书信去帝京广阳路的林家大宅,他们看了玉佩自然会叫你进去的。”

        王大虎看到钱,眼睛都发直,这还叫不多?足足二十两!天爷呀,最近宣府闹鞑子,兵丁们出生入死,军饷也才一两银子而已。

        他立刻把银子、玉佩和书信揣进了怀里,临走的时候想到还要感谢李自强,于是敲了敲他的窗户,递了一两银子过去:“自强,我回去了,这是老爷留的赏钱。”

        李自强从窗户处探出头:“嘿,真是林老爷认识的?”

        王大虎憨憨一笑:“是啊,听说是陈阁老的女儿,大概也是个大官吧。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做了好事,老天爷也帮我!”

        说着,他满怀着欢喜踏上了归途。

        李自强接过一两银子,笑脸渐渐阴沉下来:这一两银子,曾经买下了自己哥哥的命。

        走商队的人,旅途寂寞,早习惯了狎妓喝酒赌钱这类娱乐,他们一早醒来,见林彦回正立在走廊边卷着席子,难免惊异:“林老爷,你在这里睡了一宿呀?”

        林彦回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孤男寡女,总不好共处一室。”

        一句话说得这些永宁商人暗暗挑了挑眉,心道这古板端方的样子,要说他才二十多岁,他们可怎么都不相信。

        太医过来前,林彦回给淑嘉手上搭了块帕子,以免他们直接接触,但是等太医过来后,他才察觉到了更尴尬的事,驿馆条件简陋,没有帘幔遮挡不说,淑嘉身上还有不少擦伤,也要检查。

        林彦回一把挡在了淑嘉的床前,对太医道:“诊脉就好,身上就不必看了。”

        太医为难地搓了搓手:“论理自当如此,可……可瞧这姑娘的样子,怕是伤得不轻……不如再请个女医过来?”

        林彦回忖度着,外头的商人却不耐烦,嚷嚷着:“你们中原人磨磨唧唧就是麻烦,再请个女医过来,又要耗上半天功夫,不如就老爷替姑娘验了就是!”

        林彦回正色:“这于礼不合!”

        “什么理不理,救人要紧!要命的事情,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理了?”

        林彦回道:“既如此,去这附近请个妇人过来。”

        ”哎呀,老爷,这不是陈阁老家的女儿,你不是跟人家有过婚约么?你要是追求什么礼法,回头再娶了就是!“商人们到底是脑子活络,三言两语终于解开了林彦回的心。他沉吟再三,终于屏退了人,自己双手合十告了声得罪了,宛如虔诚的僧侣对着一块珍贵佛像似的,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衣服,一点一点,小心检查起来,身上的伤口,只是一些擦伤,想是水流冲击磕到了石块,然而脑后却是重击。

        是什么伤会伤在后脑?

        林彦回感到震骇,却听淑嘉轻轻呢喃着:“极……乐……寺……”

        这一回他终于听清楚了,赶紧掏出了手上的平安符,打开一看,里面早黏成湿糊糊的一团,看得出是淑嘉为他祈求平安,他心里一动:难道是那天,她在极乐寺为自己祈福,才受的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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