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故人逢（下）

幻戏师名叫小神仙，是帝京彩戏一绝刘神仙的弟子。

        有他师父的面子在，在这一带占了好大一片场子，在表演完变鸽子、猜叶子牌的幻术后，他便使出了拿手绝活：大变活人。

        没看过的，想着开开眼界，看过了的，都想着一定要找出他的破绽来。于是一时，全场翘首，个个瞪大了眼睛。

        小神仙自然也猜得出大家的心思，便道：“列位定是不信，这样吧，我请在场一位客官来做个见证，看看我可有什么机关陷阱。”说着便抬头向满场的看客眺望过去，环视一周。

        瑾言心中暗暗嗤笑：原来这当中还有托儿。

        却不想那小神仙竟伸手指向自己：“诶，那位蒙绢纱的姐姐，瞧着定是宫里的女官大人，劳烦您来给我做个见证，也省得这帮人多心！”

        瑾言初时还有些懵，但周围的人全都看向了自己，这才确信：“托儿”竟是她自己。

        瑾言不好推辞，便含着浅浅笑意走了过去。那幻戏师性子活泛，有意调笑道：“姑姑，可知在下为何偏偏选中您了么？”

        瑾言摇头：“该不会是因为我看着像眼神不好的吧。”

        俏皮话逗得全场哈哈笑。

        小神仙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十分为难似的：“实不相瞒，昨夜有金甲神人托梦，说在下有飞来横祸，必得为一姑娘结下一桩良缘才能化解。可在下观姑姑的模样、人品，周围一圈都是浊物，实在是无人足以相配。”

        瑾言被他摸着山羊胡的滑稽模样逗笑，十分配合地问道：“既然如此，是要给我变出一段缘分来了？”

        “正是呢！”小神仙见瑾言这样捧场，笑嘻嘻地眯起了眼，“这样吧，我给您请出一位神仙中人来。不过这神仙下凡也要借助俗物，所以我这里有一件衣架，您替我看看，这架子可有什么猫腻？”

        瑾言看了过去，空空荡荡，只是有八尺多高的单人衣架，仿若人形，她确信地摇了摇头，对场外的人道：”确实只是个架子。“

        接着小神仙便命两位小徒弟为这架子穿上一层中衣，又披上了一层斗篷，远看着恰如一位君子立在那里一般。小神仙忙活完这一切，冲众人笑道：“诸位，且看这神仙显身了！”

        砰的一声，像是酒塞乍然蹦出的清脆声响，烟雾霎时从地上袅袅升腾起来，却不是火药的气味，而是一股幽香，恰如道观佛寺里的安神香气，静谧恬淡，众人正诧异，却见雾气散尽，从那斗篷下面真的走出一位神仙公子。

        长身玉立，身着荼白绣鹤圆领袍，墨色头发束起，簪一支琉璃花簪，额上系一条月白色嵌红宝石抹额，二十四五年纪，容长脸，桃花眼，眉宇间透着矜贵之气，正是云南王世子萧元恒。

        瑾言诧异：“世子爷？”

        小神仙嘻嘻一笑：“姑娘可还满意？”

        一时人群跟着起哄，喝彩，叫瑾言一下子红了脸。小神仙识趣，忙伸出手来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起哄：“好了好了，接下来，在下还有一桩绝活要演，想看的可要捧个钱场。”

        他话说完，两个小徒弟便捧着铁盘下来逐个收钱。想看的交了银钱，不想看的，厚脸皮的便拍拍手走了，喜欢的还是留了些打赏。

        趁着交钱的当口，瑾言便和萧元恒走出了热闹的人潮，沿着街市慢慢踱步。萧元恒握拳抵在唇边，轻轻笑着，眉眼里都是欢喜：“瑾言妹妹，我远远瞧着，果然是你。”

        瑾言抬头看他，从前和澄徽一起在宫里读书时，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耍，一晃五年没见，他倒依旧还是从前模样，只是更清瘦了些。她含了几分亲切的笑意：“世子爷，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长高了不少。记得从前你只到我这里。”萧元恒说着，还在腰间比了比。

        这缩水得也太过分了些，瑾言不由蹙眉反驳：“哪有这么矮过？”

        萧元恒见她脸上难得带了点小儿女的娇嗔，忍不住轻笑两声，笑着笑着，忽而猛烈咳嗽起来。看来是他旧日的喘疾又发作了，不由担心上前查看，却被他伸手示意隔开，捂着帕子道：“不碍事。”

        一旁的小厮扶着他走到一株梨树下头，轻轻拍背，好容易才止住，他面色依旧煞白，咳喘太急，眼中还微微泛着泪光。

        “春天喘疾最容易发作，世子爷务必好好保养。”瑾言关心着。

        萧元恒含笑：“太医日日来把脉，放心吧。倒是你，听说入宫生出不少风波，内书堂大火差点被困火场，没事吧？”

        他问话时，一双桃花眼落在瑾言的脸上，说不尽的多情温柔，却叫瑾言惶恐地别过脸，摇摇头，故作轻松道：“好着呢，我自幼习武，吓不到的。”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微妙，瑾言心知这里不可再留，容易生出是非，小心退后了几步，福了福身：“还有两位女官在等我回去，请恕瑾言失陪。”

        萧元恒微微颔首，待瑾言离身之际，轻轻说道：“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

        瑾言报以感谢一笑，转而离去，没有再回头。待她身影已从视线中彻底消失，萧元恒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甚至于春风流连，吹落一树梨花，落满他的肩头，也不曾令他回过神来。他攥紧了拳，眼神渐渐变得阴鸷起来。

        云南王世子的宅邸毗邻成贤街与极乐寺的后山，以高高的院墙隔绝了市井喧嚣，内里宅院却简素，占地并不宽广，里面驱使的仆役也不出十个，门房两个，厨下两个，小厮两个，再就是管家和几个护院。

        萧元恒回了自己的梧桐居，将买的药材从纸包中取出，一一封入罐中，又令配了一份叫小厮拿到厨下煎煮。自己先休憩片刻，叫他一个时辰后再过来叫醒自己。小厮看着他说话间喘息微微，面色惨白，心疼道：“爷，咱们大可不必亲自去内市采买，您吩咐了叫我们去就好。”

        萧元恒用帕子掩着唇，病容里带着满足的笑意：“多出去走走，才看得到春景妩媚。你不必管我，下去吧。”

        小厮只好叹息着，捧着药下去了。萧元恒掩了门，从那几张包药材的纸中拿出有卐字标记的，点了火烛，迅疾地燎过，纸上便出现了清晰的字迹：太后欲为瑾言姑娘指婚。

        萧元恒看完，立刻将纸烧去，将灰烬丢入字纸篓中。火光一明一暗中，他眉间渐渐拧起，但神态中再无病弱之气，烛火在眸子里跃动，带着满腔恨意，渐渐燃成熊熊烈火！

        从前文宗靖难，云南王率先响应，当时约定事成后封为一字并肩王。事成之后，文宗不仅收回各地藩王王府护卫之权，还不动声色提升云南周边土司势力，唯对云南王府严防死守，表面厚待，让世子代代入宫学读书，实际是将这些世子扣为人质。

        这样的日子，他自十岁入京便一直在熬，熬到瑾言出现，终于带来了家乡的消息。

        她有玉龙雪山的纯净，有苍山洱海的静谧，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一见她就满心的欢喜，她在眼里不知不觉长高，长大，却因为两家势力，以云南王世子的身份，他不能娶她，甚至哪怕是流露出一点点的喜欢，就可能招来太后的猜忌。

        他费尽心思地经营，总有一日，他可以携江山为聘，光明正大地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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