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曲暂歇(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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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斜签着身子,手肘撑着几案,撑着满头珠翠,脸上露出一点岑寂的疲态,金兽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线烟雾,像清清淡淡的水墨,在她朱红色的唇边洇开。她半闭着眼睛,由刘白象替自己揉着太阳穴。
太后叹道:“王安是你司礼监的人,你为何今夜主动舍弃他?”
“司礼监这样大的衙门,生出些恶疮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行事狂悖,朝野上下早有不满,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又折腾出个舞弊案,奴婢若纵容,只会连累主子的圣名。所以不如请个外科妙手,连根剔除,平息朝野议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只在于确保剔骨的刀是干净的。至少陈司籍这把刀比内官监干净。”
“只是如此,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奴婢这样做都是为了保全主子的圣名。何况今日这大火蹊跷,必有人藏在后头,暗通款曲,意图生事,若当真如此,明日通政司奏疏便有分晓。奴婢揣测着,他们定会借机将内书堂的事情和殿试舞弊勾连起来,而主子您早有圣明决断,处置了王安,立于不败之地。”
太后睁开眼,倏忽斜乜了一眼刘白象,露出一弧浅笑:“先前还觉得你糊涂了,与王安较劲,现在老身才知先帝英明,这么多内臣,独独器重你一个。”
“奴婢蒙先帝厚恩,一日不敢有负所托。”
刘白象立时站起,躬身屈腰,低着头诚惶诚恐,神竦心惕。他这副谨小慎微的神态,与王安截然不同,太后越发慨叹,柔声叫他放心去办,放他去了。
兰姑姑这才上前,替太后在膝上盖了一层薄毯道:“春夜里还有些冷,娘娘当心冻着。”
太后掖了掖毯子,难掩怅然:“皇帝与我离心,这火场的案子总觉得其中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兴许内官监在捣鬼。今日在火场,我瞧皇帝这样子,对她格外上心,为了她几乎要丢了魂,从前叶婵依在时,你几时见过他这样?”
兰姑姑想到方才在明间万岁爷在这两桩事情上截然不同的神态来,心里也觉得纳罕,不敢非议君王,只好委婉劝解:“娘娘不必忧虑,瑾言姑娘才进宫来,身份也不同,她若是火场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叫陈阁老和平西大将军伤心,万岁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必替他遮掩,待这几桩事情定了,我自会腾出手来好好整顿。”太后果决道,“至于瑾言,这孩子从前我瞧着她还聪敏,只是现在看,很有几分书生的呆气,前几天她回话时替皇帝遮掩了遇见贡生的事,我心里清楚,不与她计较,今日她又这样不顾大局。两个人一样的脾气,一个闹腾就叫我烦心,再来一个还不得翻了天去!”
太后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留着她在皇帝跟前还有些用处,过些日子最后再试她一次,实在不成器,还是尽早赐婚,替她许个人家,放出宫去。再就是皇帝的大婚也要张罗起来,挑个懂事又柔和的人来做中宫,叫皇帝收心繁衍子嗣才是要紧。”
太后与兰姑姑也有数十年的情份,彼此知心,因而夜阑人静之时,便把心里的郁结一一絮叨开,渐渐有了盘算,心神也跟着宁静下来,也有了玩笑的心情。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感慨道:“还是生女儿的好,你瞧澄徽,虽不是我生的,养在我跟前,跟亲生的也是一样,隔三差五入宫来请安,一见面就关心我身体是否康健,还知道手抄经书替我求佛,女孩子总是心细,孝顺得多。”
山阳长公主王澄徽,她并非先帝骨血,而是先帝的外甥女。
生母宁平大长公主,不得宠爱,婚嫁之事由权宦玄九思操弄,不明不白竟被指给了一个商户冲喜,没多久丈夫病死,婆母为拿捏公主,买通公主身边的嬷嬷,强行将小叔子塞入了公主房中,污蔑公主清白。
宁平大长公主为腹中骨血的前途,不再忍气吞声,趁机逃出夫家敲响登闻鼓,先帝刚刚登基,借此案扳倒了权倾一时的玄九思,重整朝纲,可惜宁平大长公主在宫中诞下澄徽后,便在心力交瘁中去世,先帝疼惜,才不顾文官反对,将澄徽破例封为公主。
先帝只有一位皇后,再无别的妃嫔,子嗣伶仃,宫中的孩子除了两位皇子、云南王世子萧元恒之外,也只有山阳长公主一位女孩,因此格外视若珍宝。
提及长公主曲折的身世,兰姑姑不免唏嘘:“长公主自幼长在娘娘身边,阖宫上下哪个不说是娘娘您的慈悲呢?有娘娘这样一位活菩萨引路,便是路上偶有崎岖,也会顺当的,万岁爷有一番雄心壮志,必定会和先帝一样是一代明主,自然会理解娘娘如今的一番苦心。”
返魂香果是有用的很,瑾言这一夜睡得安宁。她并非不拘小节的人,竟也睡到了卯时,钟鼓声响才惊动了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年长的嬷嬷隔着帘子轻唤:“姑娘,天亮了,该起了。”
瑾言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家里了,睁开眼一瞧,恰看见悬于自己头上的华美藻井,才想起自己还在宫里呢。
睡了一夜,她脸上泛着薄薄的油光,宫女们在她脸上敷得浅浅的一层粉糊了一团,她些微揉了揉,清醒了些,才走过去,在小宫女们的侍候下依次洗漱了,更换好衣服,去太后跟前请安。
因昨夜兵荒马乱,太后便将早朝推到午朝。她虽历经了一场混战,却是从容,早起在内监们伺候下梳了华丽的高髻,珠翠辉煌,坐在晨曦的光中,脸上沐浴着柔和的色彩,凤袍似乎也潋滟着一层霞光,威严而矜贵。
她扶起了瑾言,挽着她亲热地坐在了桌边:“昨夜睡得可还好?”
瑾言颔首,恭顺道:“多谢太后关怀,连梦也没做呢。”
“那便好。”太后眉眼里含着浅浅的笑,“这些事情原不该是你操心的,倒让你跟着悬心。上回说了,那些藏在暗处的脏东西,揪出来都叫人怕,变成毒蛇钻到梦里,吓得人不得入睡。所以啊,难得糊涂,有些事情心里有个数就好,万不可计较。你说是吗?”
太后垂下眼来,凝睇着瑾言,眸子里倏忽闪烁着锋利的光,一刀一刀割过去,分明是含着笑的,却叫瑾言明白这是和言软语的训斥,瑾言不敢忤逆,乖乖告了罪:“瑾言年轻,一时忧心二位典籍的生死,顾不得其他,叫太后伤神了。”
“我知道你是有一腔热血的,可这世上空有热血成不了事,坏事的却大有人在,那些自己莽撞,替别人做嫁衣的还少么?”
瑾言僵着身子,话到喉咙处,很想辩个分明,却又不敢,只能低着头,继续装作恭顺的样子,手心却涔涔出着汗。
她真不明白,为何于太后的眼中,粉饰太平要高过了那些公道人心呢?
或许当真是她幼稚吧,她真想逃呀,却被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一句微臣知错哽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正如坐针毡的时候,自外间却传来了萧元慎清亮的声音:“母后,还空着肚子呢,怎么就训起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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