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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登闻鼓(无女主)


三月初四,宫中俱换罗衣。三更时分,萧元慎便起来,换了新衣,催促着严如水去奉天殿,说今日是读卷官们商议殿试贡士名次的日子,自己要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推举出了谁来做三鼎甲。

        严如水心里嘀咕,那也不至于三更即起,在朝臣们还未到时就赶过去,转念想想,意识到什么,小心问道:“爷,您是不是怕去得迟了,撞上瑾言姑娘?”

        “严如水,你的话是越来越多了,再这么胡沁,当心朕割了你的舌头。”萧元慎乜了他一眼,理了理领口,出了承光殿。严如水也不恼,跟在他后头道,“爷爷开恩,您再听奴婢多嘴两句,若是嫌奴婢拙嘴笨舌的,再割舌头也不要紧嘛。”

        “讲。”

        “爷爷,依奴婢瞧,瑾言姑娘跟您是比从前走得近多了,她待您虽一时半刻还不是男女之情,到底打开了心防,目下切不可莽撞草率,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徐徐图之,您心里再气闷再焦躁,都要忍住,不见兔子不撒鹰,您可千万别说破了。”

        萧元慎哦了一声,问“怎么徐徐图之?朕一靠近,她就像那小兔子,蹭一下跑了,朕恨不得一把捞住她绑起来。可一旦温柔些,她……”想说她待朕和待那非亲非故的小火者也无区别,到底还是没有脸说出口。

        严如水眼珠子狡黠地轮了一圈,抿唇挤出一点狡猾的笑意来:“爷爷,有道是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今夜是瑾言姑娘当值,奴婢安排酒席,两杯酒下肚,自然无话不说。”

        萧元慎蹙起眉头:“伴伴,要不要朕拿块镜子给你照照?”

        “嗯?”严如水愣住。

        萧元慎道:“你哪有个内官监掌印太监的样子,像个拉皮条的。朕再不听你的,回头就跟东厂的人说,割了你的舌头给他们下酒,正好啊,那个秉笔太监王安可是恨毒了你,你到了他手里可有的受。”

        一句话唬得严如水赶上前去,追着认错求饶。萧元慎在前头压了压唇角,不让自己笑出声,其实严如水所说的,也是话本里常见的段落,实践一下倒未尝不可,不过自己的心意总不能轻松叫这些奴婢摸透了,所以才这样唬他。

        早朝最初的时间里不过都是走个流程,枯燥冗长,萧元慎因起得太早,忍不住一个哈欠打下来,泪水涟涟,好容易进入正题,读卷官推举殿试名次,礼部进呈了拟定的排名次序,内监转呈给萧元慎,萧元慎摆了摆手:“不必,请母后仔细瞧瞧吧,你只需说说这前十名都有谁即可。”

        礼部左侍郎孙怀民便将这九位读卷官拟出的名字一一念出:“第一甲第十名万生荣;第一甲第九名杨宗仁;第一甲第八名柳时许;第一甲第七名纪善……第一甲第四名陶衍,第一甲第三名李春芳,第一甲第二名林彦回,第一甲第一名李景明。”

        萧元慎噗嗤笑出了声。太后面色沉郁,那是皇帝狠狠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朝臣私下里交接了一下目光,有的扬了扬眉毛,无声地说瞧,皇帝又抽风不正经了。

        “李景明,李春芳,母后,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是朕的那两位都三十好几的大表哥么?经史子集读了好几车,屡试不中,怎么突然文曲星附体,文思泉涌?”

        这个名次果然如昨日那几个书生所说的一般,宁远侯不仅让他的这三个儿子进了会试,还厚颜无耻地占了三鼎甲三分之二的席位,呵呵,萧元慎都不知自己是不是给这个舅舅气笑了,没叫他第三个儿子进小传舻的名单,多少还是要点脸了,他问孙怀民:“你怎么看这个排名?”

        孙怀民瞥了眼帘后的太后,见太后默然并无动静,心里没什么主意,只好道:“这都是读卷官拟定的名字,微臣不认得这上面的生员,实不知从何说起。”

        萧元慎哦了声:“你不知道,情有可原,那科道官呢,你们风闻议事,平日里朕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们都挂在心上,连朕熬夜眼下乌青,你们都生怕朕是沉迷酒色身体虚了,那你们就没听说过坊间的议论?”

        言官们低下头,一致决定装死。

        萧元慎从龙椅上站起,睥睨着那一颗颗顶着乌纱帽的脑袋,心里沉郁多年的恶气痛痛快快出了一把,同时他也积攒了更盛大的失望,言官们看上去是被太后的板子吓傻了,竟没有一个肯为此出头。

        也是,上一次自己大婚,他们上次一博还可在自己心中博一个直臣的印象,可这次,他们犯不着为素不相识的学子去得罪真正的权贵,这些官场老油子的直谏也是分情况讨论的。

        “你们不知道这十个人,朕却清楚得很。”萧元慎如数家珍,将这十个人的履历、诗文、才学、德行一一说出,滔滔不绝,这下令朝堂上下都惊得鸦雀无声,面面相觑,竟不知这纨绔天子,私下里竟将这些消息背得滚瓜烂熟。

        太后与皇帝之间,没有人敢先下注站队。因此除了涉事的考官、读卷官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着申辩,其他的清流也都站在干岸上看戏,科举出身的他们,本身也对舞弊深恶痛绝,眼瞧着皇帝发难,心里其实暗暗叫好。

        看来,今年的这场春闱必将惹起一场血雨腥风了。不过这案子涉及宁远侯府,非同小可,太后自始至终都未发话,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朝臣们将目光挪向了内阁的几位阁老,见他们也只是拱手而立,轻垂眉眼养精蓄锐,连陈龙锡都在作壁上观。

        忽而自远处隆隆滚过沉闷的惊雷之声,心怀叵测的朝臣们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是登闻鼓被敲响了,外面来报,百余名青衣考生汇集于皇极门下,抗议春闱不公,请朝廷给个说法。

        “叫领头的几个过来。”

        果然是昨天闹市上的四个书生,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熟人:那位行走的大周律集解——林彦回。当日的报春宴虽没见着他,但看得出,他在这批考生中却是极有威望的,那位暴脾气书生心甘情愿走在他的身后。

        萧元慎昨日留下御马监的人守着,便是嘱咐他们今日来敲登闻鼓,将酒醉时说的这些话,一一在朝堂之上讲明即可。五人匍匐在地上,依次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林彦回口齿伶俐,其他四人便共同推举他出来说明原委。

        林彦回并没有像寻常考生那样,绘声绘色说出主考官们相互勾连,共同舞弊的过程,而是尽可能列举此次会试和殿试丛生的疑窦,为何考官这样多,而偏偏李家三子及有同门之谊的万生荣同出一房?为何他们的恩师本该监考《诗经》的沈知节忽然换了考场,而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何那位本该负责此次会考的主考官张善文进入贡院后,第一天晚上就暴毙身亡?

        如果说前两问还只是涉及科考弊案的可疑行径,而最后一问则石破天惊,一时炸出了朝臣脑海中的种种猜疑,朝堂虽然肃穆,但明显气氛已经隐隐焦灼起来,张善文年迈,贡院寒冷,起初谁也没将他的死亡当成是阴谋,可如今事情走向陡然变了,一桩科举弊案朝着杀害朝廷命官的可能性延展。

        有意思。萧元慎以为林彦回只是一个正直到古板的君子,原来他意外还有些斗争的策略。

        “林彦回,你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太后在帘子后头终于开了口。

        “回太后,学生没有实证,但朝廷开科取士,便是给天下寒门学子一个上升的希望,既然疑窦丛生,自该请三法司共同审理,还大家一个公道才是!”

        他言辞铿锵激越,眉宇间俱是书生意气,当真如松柏耸立,一时令这些在朝政上打滚的清流们有些自惭形秽来。

        似乎是被他感染,终于有位六科给事中出列,奏请太后重审此案,在他的呼请之下,言官们终于纷纷匍匐,齐声恳求道:“求太后重审此案,以慰天下学子。”

        太后被架在高台之上,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皇帝,就由你来定夺吧。”

        萧元慎坐直身来,端肃道:“令刑部、大理寺同审此案,都察院协理监督,不得徇私回护,务必查明真相。此次殿试结果作废,令会试考生三月十五重新复试,四月初一殿试,试题将由朕钦定!”

        萧元慎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慈宁宫里,太后歪在榻上,她在朝上被气得头疼,强撑着下了朝,宣了太医,再叫了那个杀千刀的宁远侯一道过来,宁远侯在朝上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也只好跪在地上,求太后平息怒火。

        太后摇摇头:“你真是我的好哥哥,你瞧瞧你给我儿子丢了多大的人。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抬得起头来?我还以为是那些清流,怎么……怎么偏偏是你啊!”

        “妹妹,是哥哥糊涂。我……我本想着,几个儿子只有长子可以袭爵,若要家业长久还是要走科举的道路的,可偏偏那几个人不成器,我是猪油蒙了心,才这么干的。”

        太后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们李家本来也只不过小小千户出身,小门小户,不入清流人家的眼睛,好在先帝偏爱自己,两个哥哥又先后立了军功,分别提领京营,也算有了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宁远侯,他所掌的五军营,拱卫帝京,若真离了他,一时也无合适的提督人选。

        “放心吧,你暂时还不能成为一颗废子。”太后目露精光,问道,“张善文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一句实话。”

        “我……我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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