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误时辰(无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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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承光殿时,瑾言心头郁郁,恍若有人拿棉布闷着自己的口鼻,呼吸不上来,短了一口气。
上一次她体会这样的情绪,还是初来帝京的时候,自己水土不服生了病,身边的老嬷嬷趁着这个时候刻薄自己,她跟崔氏提起,崔氏微微不耐地抿了抿唇,将老嬷嬷打发了,极小的细节,过后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就是深深的沟壑,她从那之后再不同崔氏告状。
或许是萧元慎总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或许是他通身那种坦然无所畏惧的气息,自己不自觉就卸下了防备,一时忘了那人位于紫禁之巅。皇权之下,众生不过都是尘土。
她耳根子发热,一阵憋闷:拿皇帝当朋友,天呐,还有比自己更蠢的人么?!
瑾言又是懊恼,又是羞愧,不觉走到玄武门下,她于腰间摸了半天,才发觉坏了,自己一路心不在焉的,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腰牌!
守城门的卫兵不曾见过瑾言,目光渐渐由注视变成审视。瑾言越发尴尬,只好给旁边的内监塞了点银子,托他跑一趟尚仪局,请柳雪音或是苏瑶瑶来一趟,替自己作证。
内监掂了掂瑾言的银子,嘴上也殷勤:“也就是走一趟的事儿,您可别嫌我们规矩大。毕竟是宫城重地,没有牌子不让进,我们这也是照章办事,并非刻意为难。”
瑾言颔首,表示理解。她守在宫门口,那些卫兵好奇的目光不时落到她身上,虽没什么恶意,却叫她感到针扎似的刺挠。
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车粼粼声响,听声音仪仗壮大,她一回头,就见到清道旗、红彩画云凤伞、青孔雀团扇次第排开,从自己跟前络绎不绝地过去,守卫只匆匆瞥了眼女官奉上来的金牌,便立刻恭恭敬敬让出道来。
瑾言心知肚明,在这宫里来去自由,且有这样大排场的,除了山阳长公主,还能有谁呢?
马车在经过瑾言时停住,侍奉在旁的女官跟着驻足,侧耳听着帘内人的吩咐,而后询问守城卫兵:“那位女官立在这里,是遇到什么难处么?”
卫兵诧异,看了眼瑾言,却见她默不吭声,并不打算搭话,这才朗声禀明原委,好叫车内的长公主也能听见。但长公主依旧由那位女官传话道:“长公主说,她与这位陈司籍是旧识,她可担保,请放陈司籍进去就是。”
既然是旧相识,怎么一个不相问,一个不相答?卫兵茫茫然,也不敢多问,连连答是。
瑾言抬眼深深看向帘后,见帘子一角动了动,猜测澄徽或许也正缩在帘后窥探自己,于是她径直上前,深施一礼:“多谢公主,微臣已托了内监请人来接,不多时便到。”
瑾言不卑不亢,态度显得有些冷淡疏离,倒把一旁传话的女官吓了一跳。
她不认得瑾言,只以为是个温顺女官,不想她竟避开自己,直接去跟长公主回话,全然不知好歹的架势,刚想出言呵斥,长公主在帘内却先一步开口了。
“既如此,本宫就先行一步了。对了,西苑蓄养了不少虎豹,出入万万当心。”
声音不悲不喜,恬淡安然,不似从前的骄纵,叫瑾言有些恍惚,这还是她认识的澄徽吗?
但仔细一想倒又觉得合情合理,自己入道观五年避祸,澄徽也拜了极乐寺方丈为师学习佛法,终日茹素,自己虽没悟出什么道,但澄徽却可能真的参出了禅机。
长公主的车驾离开,内监也终于巴巴地领着柳雪音过来了。一见面,柳雪音便好一通埋怨:“你可真会舍近求远,内监们的值房不就在这一带么,找个在乾清宫或是慈宁宫当差的给你作证不就是了!”
“那不是要给别人添麻烦么?”
“你不麻烦别人就得麻烦我!”
“柳典籍,你是我的下属,不麻烦你麻烦谁?”
瑾言理直气壮,柳雪音给她怼得吃了个瘪,气得牙痒痒:“好好好,谁叫您是司籍大人,我是个丫鬟命呢!”
瑾言笑笑,也不生气。柳雪音牙尖嘴利,一路拌嘴,倒正好驱散了她心头的抑郁。
回到尚仪局女官的住处,苏瑶瑶一边纳鞋底,一边听小宫女背书,见她们进来,直起身来迎接。
柳雪音听见那小宫女背的两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不以为然:“还是叫她多背些《女诫》、《女训》吧,这什么生啊死啊的,考试又不会考!”
“你管我怎么教呢,人活着又不只有考试。”苏瑶瑶白了她一眼,复又嘱咐小宫女道,你先回去歇着吧,睡前记得温习下今日所学的知识。”
她交代完,才转身跟着瑾言回了屋。屋内,苏瑶瑶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热饭热菜,三人洗了手吃完饭,收拾利落之后,便也到了掌灯时分。
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回去也是无聊,于是三人依旧凑在一处,瑾言一边喝茶,一边听柳雪音说着宫里的见闻,苏瑶瑶则坐在灯下纳着鞋底,瑾言瞥见她眯缝着眼,有些费力,关心道:“瑶瑶,你看不清么?”
“没事没事,读书时熬坏了眼睛,凑近了还是能看见的。”她拿着针头轻轻在头皮上刮了两下,又低下头去做针线。
瑾言发觉她总是把自己的事情一带而过,便多问了句:“瑶瑶,听口音你是吴越一带的吧,怎么进了宫?”
苏瑶瑶头也不抬,像在说别人的事:“是呀,我爹爹是苏州人,原是在京中做生意的,富裕的时候家里也有好些佣人的,不过后来破败了,欠了定北侯好大一笔钱,我爹就想着把我送给侯爷做外室。但是侯府夫人凶悍,我知道是死路一条,就趁着夜里漆黑一片,跳了轿子逃了。”
“那定北侯岂能放过你?”
苏瑶瑶大约是怕气氛由此沉重,回眸一笑,活泛道:“所以嘛我遇到了贵人,帮了我一把将我送进了宫。我为了考学,熬了又熬,这才算是出了头。”
“贵人是谁?”柳雪音一下子抓到了重点,追问道。
苏瑶瑶两颊红了红,低下头不再说了。
瑾言目光落在她纳的鞋底上,男人的式样,先前以为是给父亲的,现在看来大约就是送给那位贵人的吧。
柳雪音瞧苏瑶瑶扭捏的样子,顿觉无趣:“咳,既然遇到贵人,又何必进宫,想法子嫁了多好!”
瑾言不满地拧了拧眉:“你这么恨嫁,就该去求求你干娘。”
柳雪音托腮,斜了瑾言一眼:“这才是正途。司籍大人,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你……”
她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笃笃的敲窗声,有人低低叫着:“瑾言姐姐。”
苏瑶瑶第一个起来,提了灯凑上前一瞧,说了句是你呀,遂开了门,借着昏黄的光,瑾言才认出原来是白天见的小火者时辰。
柳雪音调笑:“哟,谁是你的姐姐呀?”
时辰听了这话,不免脸红,将手在贴里上搓了搓,含羞道:“瑾言姑娘把腰牌落在了承光殿,师父叫我来送一趟。”
“进来坐吧。”苏瑶瑶拉着他进来,他有些拘谨,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鞋面子,干干净净的,才进了屋。
瑾言这才注意到他还提了一个布兜过来,问他是什么,他才道:“这是我们内监值房院里种的甜柑,眼下是收获的时候,我摘了些给姐姐们尝尝。”
说着,他便殷勤递给柳雪音和苏瑶瑶,到给瑾言的时候,又觉得不妥贴,便自己扒开来,一瓣一瓣剥开,陪着小心道,“不敢污了姐姐的手。”
“脏了我们的手不要紧,就是不能脏了司籍大人的手,哎呀呀,你这个小东西倒是会看人下菜碟。”
不愧是柳雪音,就是嘴里吃着甜的,也要酸一酸别人。
瑾言道了谢,照规矩从袖中取出了赏银,见时辰低着头,弯腰塌背,一副委身于尘的卑微模样,不免板起了脸,教育道:“三月初一内书堂考试,面试时可不能这样弓着脊背,做人总要堂堂正正的。”
时辰听了这话,连脖子都红了,一时有些难堪,嗫嚅着答应了,但也不肯要赏钱,只是说出来得急,师父还在等着自己交差,便匆匆出了门去。
柳雪音站在门口送了送,回身时瞥了一眼瑾言,不满地抿了抿唇:“我说你啊,人家孩子给你送甜柑,你怎么还教训起人来了?”
瑾言不以为然:“有什么问题么,他才十一二岁,这个时候不说,难道要等二十岁时再说?”
“呵,你这是傲慢。你觉得他低声下气是奴颜婢膝讨好咱们,可他这样的人,在宫里要求生还有别的路子么?”
苏瑶瑶怕两人因此吵起来,打圆场道:“孩子再苦,也要教的。”
“不是教不教的事儿,是她这个大小姐,总一厢情愿要求世界围着她转,若有一点达不到她期待,她就会怨天尤人,愤愤不平!”
柳雪音点评犀利,倒是一下子显出了文采。
“我……我是这样的人么?”瑾言万想不到,自己在她的眼中竟是这样的。
“不是么?我说你啊,和写《女诫》的女学究差不多,有道德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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