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移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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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她于廊下逗着一只狮子猫,一边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白象的回报,半晌也没说话,面色如常,并不似昨日那般激动,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掌印太监刘白象侍奉一旁,他跪在地上回奏,太后一直没叫他起来,他不敢轻易移动半分。他知道昨夜万岁已经在悄悄筹划移宫,但自己是今日早朝后方才接到的消息,那时万岁爷已经住进了西苑,太后这是怪他的耳目行动不够利索。
直到一盏茶功夫后,太后才放下了逗猫的羽绳,叫道:“起来吧。看来你的人也不中用了。”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必定好好调|教,再放几个去西苑。”
太后勾唇嗤笑:“刘白象,你是老糊涂了不是?他血洗西苑的事儿你倒是忘了个干净,乾清宫的钉子都能叫他拔了,那洗干净了的西苑还能叫你插得进手?”
刘白象惶恐低头:“是奴婢失职,奴婢罪该万死。”
“留着你的脑袋吧,要砍也得是皇帝来砍。”太后抿了抿鬓边,有些伤感,“今早起来照镜子,又添了几根白头发。孩子大了,不由人啊!算了,随他去吧,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了,才高兴!”
刘白象摸不准太后的意思了,锁眉问道:“娘娘,可若是有小人进谗,蒙蔽万岁爷,可又要怎么办呢?”
“怕什么,他身边不是还有个陈瑾言么?”太后抬起眼皮,侧身对一直默默不语的兰尚宫嘱咐道,“负责内起居注的文书太监皇帝不喜欢,平时只有去外朝时才带着,如今就给他换个他喜欢的。你去给陈瑾言传个话,叫她兼领文书房的差事,侍奉皇帝左右,撰写起居注,皇帝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写清楚了。”
现成的人选,还有比那丫头更合适的钉子么?
刘白象忙不迭奉承:“到底娘娘圣明,奴婢们怎么也想不到的。”
太后全把他的奉承当了耳旁风,不搭茬,只是叹了口气道:“刘白象,我养了他这么久,怎么他就是不跟我亲呢?你说,会不会他听人说了什么?”
刘白象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阴云,他忙安抚太后道:“怎么会呢,当年的案子,先帝爷审得明明白白,没有留一个活口,断不会有人敢拿这个做文章的。”
“瑾言姑娘,这也是太后看重。”
尚仪局女官值房的廊下,兰尚宫她刚给瑾言交代了太后的口谕,笑得亲切。
看重自己便是给自己委派细作的活儿?
瑾言舌尖泛起一点苦意,但也只能与兰尚宫虚与委蛇地笑笑,还将她送到了院门口。
正要回身,柳雪音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从瑾言身后凑了过来:“挺热闹呀,太后给你送温暖来了?”
她不知是从哪里钻不出来的,冷不丁吓得瑾言一个激灵。
“瞧给你吓的,皇帝是不是看你胆小,昨晚上才护送你回来的呀。”柳雪音戏谑道,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尚仪局可又传开了。”
“你这张嘴,在宫里能平安活到现在没被打死也是奇迹。”瑾言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复又回到廊下坐着。
不远处,陈瑶瑶正领着才入学的小宫女,摇头晃脑背《千字文》。她教得认真,柳雪音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咳,她教得那么卖力有什么用,等内书堂开试,咱们女官还不是照样给那帮没根的压在底下翻不了身么?
“她忽而想起什么,侧过头来问,“对了,万岁爷移宫,你去西苑当差,顾得上内书堂监考的事儿吗?你要是顾头不顾脚,我倒是可以代你去监考。”
柳雪音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瑾言轮值之事。
她虽跟在萧元慎身边当差,但一月之中当值日子不过二十日,另有十日需在内书堂坐镇,督促宫女学问。
宫内每月初一乃内臣学问考核之日,每月考核积分,年终积分前十名的人才有机会提拔当差。
萧元慎明年大婚,内府事务繁冗,亟需一批女官、内监,除了此前提拔了一批,还要从内书堂中再破例招考一批,笔试和面试成绩各占五成,宫女考场由领班太监监考,内监考场则由六局女官巡视,如此交换,避免串通舞弊,暗箱操作。
柳雪音无事献殷勤,瑾言难免不怀疑她的居心:“你代我监考,我可怕你打着我的旗号捞油水。”
“捞油水怎么了!大小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手阔绰,吃喝不愁?五月我干娘要做大寿,我可不得寻思怎么能给她尽尽孝心么?”柳雪音啐了口瓜子皮,嗤道,“再说了,考试给主考官塞钱,这本来就是内书堂不成文的规矩,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还有这种规矩?”瑾言一听这话,一双柳叶眉不可思议地绞在一起,皱成川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考试舞弊当作理所应当的事儿。
“这叫拿钱买平安,别人都塞钱,你不塞,你心安得了吗?”柳雪音眉毛一挑,“诺,你问问苏瑶瑶那个死心眼儿,她都知道这事儿!当初她考女秀才考了三年没考过,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刘白象注意到她,额外提拔才过了。你以为不塞钱,她真能做到典籍的位置呀。大小姐,别天真了。”
瑾言心里有些憋闷,她知道柳雪音说的都是事实,但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知世故而不变色的状态,她内心始终有个小姑娘被困在囚牢里呐喊:凭什么,这不公平!
若是她说出来,柳雪音又该嘲弄她不食人间烟火,于是她倏地起身,匆匆道:“我忽然想起有件要紧的差事没办,去一趟乾清宫。”
柳雪音一脸懵:“什么,不是都移宫了吗?”
瑾言不管她,闷头出了门。两件事一起压在了她的心里,沉甸甸的,跟塞了两坨铅块似的。多讽刺,在等级如此森严的地方,她想求一个公平。柳雪音说得也许是这宫廷小社会里的规则,但她一时无法接受。
她不知不觉,倒是真的走到了月华门,忽而有人轻声喊住了她:“陈司籍?”
瑾言回过头,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穿青色贴里的小火者冲自己招了招手,瞧着有点面熟。瑾言忽而想起,这是提铃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官厕里遇见的那个小火者,昨日当差她没见着,今天倒是撞上了。
瑾言笑着同他招了招手,他憨憨一笑,又警觉地看了眼长街,见甬道无人,才走到瑾言跟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来,从中取出一枚绿松石发簪,小心翼翼递给瑾言:“陈司籍,小的知道,您不缺金银,衣食无忧,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奴婢手里也没什么钱,只好托人从宫外选了这枚发簪,孝敬您。”
“咱们非亲非故,你为何要送我东西?”瑾言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了,她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小孩,那双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的双手,嫩生生的,还没长开。她拒绝了小火者,轻促眉头,严肃问道,“你是为了三月初一的考试吗?”
小火者嗫嚅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的……小的也是为了还那天晚上的人情。”
若是为了还人情,自然应该准备三枚发簪。瑾言知道他在扯谎,但见他微微瑟缩着脖子,怕冷似的,想起柳雪音的平安论,她和缓了神色,收下了这枚发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时,叫时辰。大家都管我叫小石头。”
“好,我记下了。你回去好好备考吧。”
时辰转身,忽而又回过头来,对瑾言腼腆一笑,有些羞赧似的:“陈司籍,我能……给您戴上吗?”
瑾言有些诧异,却见时辰脸上浮现出一点红晕:“我以前也给我娘戴过发簪,您和我娘有点像。”
你娘,你娘至少也该三十岁了吧,我有那么显老吗?瑾言的世界有一瞬间坍塌了一小角。
但瑾言还是在时辰跟前蹲下了身,让他能够很顺手地给自己的发髻插上这枚发簪。看得出,他有些紧张,戴之前,还将手在自己的青色贴里上擦了擦,端详了瑾言的发髻,比了个合适的位置,才将簪子插了上去,还不忘低着头夸一句:“陈司籍,你真好看,要是画剑眉就更好看了。”
同样的话,比萧元慎说得可中听多了。
瑾言笑笑:“你懂得还挺多,以前学过么?”
“小的以前是篦头房的,常看师傅们梳头。”他还要说,忽而脸上浮出一点惧色,提醒着瑾言,“万岁爷过来了。”
瑾言回过头,果然见萧元慎领着一班内监走了过来。他不是搬去了西苑,怎么来来回回两头跑?瑾言倒没料到会跟他碰上,想到自己方才被交代的细作任务,虽没做半点亏心事,但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抬不起头,便跟时辰一起磕头行礼。
“免礼吧。”萧元慎从二人身边路过,停下了脚步,转而对瑾言道,“你,不是叫你不要三跪九叩吗?跟朕过来。”
海东青从时辰身边过去,回眸冷冷扫了一眼时辰,喝道:“还不快去洒扫,躲什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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