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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血色长夜


二十年前的那轮明月也如今晚一般高悬天幕,明月下滴落粘腻的血的长刀反射出雪亮的光。

        她看见一身青衫的父亲抄起了院子里劈柴的斧头严阵以待,听见院门外凶狠的砸门声和叫嚣声。她被母亲抱在怀里,感觉到母亲在发抖,却还是不断地安慰她。

        外头的人终于不耐烦了,结实的木门被砍出豁口,再被人自外头用力踹开。

        火把照亮了那些人的手里的长刀,山匪。

        母亲带着她跑到了后头,那双手哆嗦得厉害,掌心是满是滑腻的冷汗,她只来得及看到前院门边亮起的刀光,随即被大力推出了后门。她狠狠地摔倒在地,惊恐地望着母亲。

        “跑!快跑!”

        她跌了满手的灰土,冷风刮在面颊上生疼,令她不由自主地用双臂环抱着自己。母亲奔出几步,强行掰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努力压制的哭腔,“去官府!他们会保护你的,父母官总会庇护我们的!”

        她被那股力量推得冲前了几步,再回过头时,见母亲倚在门边,已是泪流满面。

        “去官府,别回头!”

        她向着官府的方向狂奔而去,将要跑上大路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隔了那么远,面目早就模糊不清了,她却觉得依稀看见了母亲释然的笑。

        家里灯火还亮着,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影,粗暴地拽过了门边的母亲,即使是这样遥远的距离,她还是听见了母亲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昭昭快跑!”

        她再不敢看,拔足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将她奔跑时一身热汗瞬间吹得冰凉。四下里安静如死,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双腿沉重得仿佛再抬不起来,可她还是在跑。

        跑。跑到官府去。

        她已不敢去想父母的样子,心口闷得厉害,嗓子也干得发痛,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也越发支持不住,终于扑倒在地。

        “跑啊,看不出来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能跑!”

        面前多了几双靴子,有人从身后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你再跑啊!哈哈哈哈哈哈!”

        冰冷的刀刃带着粘腻的血拍在她脸上,她捂着胸口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她的襟口和双手,浓重血腥味熏得她几乎作呕。

        “那话怎么说来着,斩草除根,父母都死了,这个也杀了干净。”

        他们已经……

        她剧烈地颤抖着,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搅动,终于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喂,你说这小东西不会是吓傻了吧,怎么连个哭声都没有?”

        “很难讲的。也说不准是不是吓破了胆。”

        滑落到手上的血已经冰冷,呼吸逐渐平复,她保持捂胸口的动作,探手到衣襟里摸她的匕首。

        是上月父亲去邻近的县城里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凛冽的风透体而过,她双手发抖,却还是牢牢地抓住了匕首。

        不能乱,也不能怕。

        山匪大喇喇地围绕在她身旁,没有急着下手要杀她,毕竟没有人觉得这么小的孩子还能翻出风浪。他们放肆地嘲笑,看她蜷缩在中间瑟瑟发抖。

        今日自然难逃一死。既然他们这么喜欢看笑话,那么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面前十来步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叉着腰的山匪,她积攒着力气,爬起身,抽出匕首,陡然跑起来,借着这十来步的凶猛冲劲将匕首恶狠狠地捅进了那山匪的腰腹,喷溅而出的血泼了她满头满身,山匪巨大的身躯在她面前轰然倒下。

        然而这一击便耗尽了她先前积攒的所有力气,她几乎站立不住。

        山匪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孩,领头的山匪先回过神来,发出了狰狞的冷笑,“好啊!好得很!”他啧了一声,“厉害啊,真是厉害!”

        “都别动啊,让我来,我一刀砍了她!真是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小东西还会杀人了。”领头的山匪举起了染血的长刀,“可真是比她父母厉害多了!”

        匕首插在已经身亡倒地的山匪身上。她颤抖得厉害,站立已是竭尽全力,再无力去拔出匕首。

        她闭上眼,自知到了此刻绝无幸理。

        一命换一命,不亏。

        长刀劈落的风扬起了她散落的长发,然而她感觉不到分毫的痛,反而听到了领头山匪的惨叫。

        耳边有极快的风声,她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色衣甲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的奇怪兵器在围绕着她的山匪身上极快地一闪,便是一蓬血雾炸开。转瞬之间,山匪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有些甚至连惨呼都未能出口,便气绝身亡。

        那人于一地妖冶浓艳中回过身,一张年轻俊逸的脸,出手时的凛冽杀意隐去,凌厉的眉眼被月色染上了几分温柔。

        “小丫头有点意思。”他蹲下身,在身上东翻西找了半晌,翻出了一块雪白的帕子递到她手里,“你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地接过手帕,擦着一头一脸的血,默不吭声地转头走向了山匪的尸体。

        “哎?”年轻的凌雪阁弟子流露出了沉思的神情,蹲在原地看着她在那些于她而言十分庞大的尸体旁边翻找。

        她找到了最早被她一刀刺死的山匪的尸体,循着方才的记忆在腰腹上摸索了一会儿,双手握住了匕首,使力,却没有□□。

        她默不作声地想了想,一脚踩在了尸体的腿上,双手再次使力,匕首拔出时喷涌的鲜血再次染红了她的手,她也控制不住地往后连连倒退,有一双手自身后轻轻地托住了她。

        “谢谢。”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正擦着手上的血迹,一只水囊递了过来。

        她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神兵天降的高挑少年,随即抱着水囊一顿猛灌。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他接过空了一半的水囊问道。

        “有,我要回家。”

        那大概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家。

        院门口倒着一个胸口中刀、气绝身亡的青衫男人,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斧头。院子里的东西被翻得七零八落,房子里也是一片狼藉,靠近后门的位置有一个同样没有呼吸的纤弱女子。

        年轻的凌雪阁弟子打量着眼前这个看着娇弱的女孩,她摇摇晃晃地拿起了比她还要高的锄头似乎想要挖地,却根本抬不起手来。

        他伸手接过,帮着她将这对夫妇掩埋。

        她没有再说话,做完这一切,还去井边打了水,端到了他面前。

        他惊愕地扬起了眉,伸手接过水盆,洗去了方才沾染上的灰土和血迹,又重新打了一盆清水递予她。

        她顺从地接过,将满身的灰土和血迹清洗干净,甚至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将他的帕子洗净递还。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字,镇定得仿佛这场屠戮未曾发生。

        她没有去收拾七零八落的院子,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里新起的土包。

        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抵抗,仿佛可以持续千年万年。

        他看着她的眼眶渐渐泛起了红,在心里无声叹息。

        “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她摇头。

        “那和我回太白山吧。”他蹲下身来看她,方才发觉她的年纪似乎比他想的还要更小一些,他斟酌道,“我可以教你武功,教你保护自己,和我回去吗?”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带着安抚的笑意问。

        她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今日霜降,我方才来时,见屋内一盏孤灯如豆。就叫你霜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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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辉满地,月华如水。

        她沉默地跟在年轻的凌雪阁弟子身后走着,渐渐觉出疲乏来。

        这一夜太过漫长,入眼皆是淋漓鲜血,荒唐得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之后,她还在家中,有会抱起她大笑的父亲,有温柔谦和的母亲,有一间小小的院落。

        紧绷的弦一旦断裂,疲累和倦怠便如山崩地陷般来袭,她开始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完全没注意到前头那人已然停步,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走不动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捂住撞痛的额头,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取下链刃往护腰上缠好,背对着她蹲下身,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来。”

        “我可以走。”她还是摇头,一板一眼地拒绝。

        “你在坚持什么啊……”他伸手将她拽过来背到背上,无可奈何地叹息,“走都走不动了,还犟。”

        她安静地伏在他宽阔的肩背上,竟觉出了这一夜生死挣扎后的心安。即使她不知道他所说的太白山在何处,甚至不知道此人姓名,不知他所行何事,也觉得心安。

        她渐渐想起这一夜原本的模样。

        他们一家人围炉而坐,父亲谈起白日里的趣事,母亲微笑倾听,而她忙着捞暖锅里刚烫熟的肉片。后来是震耳欲聋的砸门声,月光反射着雪亮的刀光,她被大力推出了家门,身后是母亲凄厉的呼喊声,她疯了一般向前跑。再后来被那些人追上,围在中间恶毒地嘲弄。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却未曾想还是活了下来。

        而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是她亲手将他们埋葬。

        失去至亲的痛彻心腑在此刻姗姗来迟,心口痉挛似得抽痛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也只是在他肩背上稍稍动了动。眼眶酸涩而胀痛,被她贴在心口放置的匕首随着他行走的颠簸而硌得她生疼,她极力想要克制和忍耐,眨了眨眼想将热意逼回,却还是看着那一滴泪坠落下去,砸在他的颈上。

        他停步,缓缓蹲下身将她放下。她在一瞬间的茫然过后,近乎慌乱地抬起手想去揉眼睛,却被一只手轻柔地握住了手腕。她不知所措地扭过头去,那只温热的手却轻轻覆在了她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脸颊上。

        她倒还在模模糊糊地想,先前他手上戴的那个奇怪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想哭就哭吧。”他跪坐下来,拿出先前的帕子轻轻按了按她的眼角,原本凌厉的眉眼间此刻只余下了温柔安抚,“我在。”

        父亲守在门边的身影,月色下雪亮的刀光,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喊,如影随形的死亡恐惧,山匪刻骨恶毒的嘲弄,滴落在她脸上已经变得冰凉的血,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家和他们身上干涸的大片血迹……所有为她刻意压制着不愿也不敢深想的一切,刹那间犹如江水决堤般轰然崩塌。她的泪蜿蜒地顺着他的手腕滚落,低哑的哽咽渐渐转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他展臂将她拥进怀中,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没有只言片语的劝慰,没有再替她擦去眼泪,他几乎端正地跪坐,静默的身姿挺拔如松柏,隔开凛冽寒风,将她挡得严丝合缝。

        自她记事起的泪仿佛在那一夜流尽,过往一切在那时划下了决然的界线,她再没有回头。她隐瞒姓名,决心湮没过往,将幼弱的、无能为力的自己永远埋葬在这里。

        她已不记得当年的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却仍记得那一双温暖的手,在那个冰冷刺骨的夜里,为她支撑起了严密的屏障,在惊变中护她短暂安宁。而后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太白山的皑皑白雪中,自此天地翻覆。

        那时她以为勤修武艺就不会如幼时一般任人宰割,可后来血火来去,方知世事从不是武力高强就足以相抗。

        她所珍重的,终究未能保全。

        纵然那时她有心想要以命相搏,想要不顾一切,想要只当一把利刃,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做那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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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日记忆疾风骤雨般席卷而过,霜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又颓然地松开手,讥诮而厌弃地笑了。

        恨又如何?

        时移事易,昔日仇敌早已化作尘埃灰土,却没有哪次是由她亲手终结。

        她望着废弃庙宇的窗缝里漏下的一线月光,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讽刺和厌倦,“是啊,只能杀了他们。”

        “应当快要子时正了。”陆云澜敏锐地察觉到她转瞬隐去的情绪,却也不欲多问,自然地转了话题。

        “嗯。”霜盏微微点头,“在卯时正之前,不可睡死了。”

        “还有三个时辰。”他飞快地计算了时间,而后和衣躺下,“一人一半,一个半时辰以后你再叫醒我。”

        “算盘打得不错。”她诧异地瞥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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