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皇后召太子入宫，特别嘱咐带上林良媛。林皓月颇感意外，她已是好几年没进过宫。龙靖霖命人送来了新衣裳，林皓月瞥了一眼，让瑶雪放至一旁。

        瑶雪从中挑了一件黄色烟罗纱，绣着点点零星兰花，拿给林皓月看，“夫人，这身可否？”

        “随意吧。”林皓月耸耸肩，不以为意，“皇后娘娘从未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衣冠楚楚，她也只会视我为跳梁小丑。”

        林皓月穿了这身衣服，手挽黄色薄雾纱，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细眉淡妆，明艳不可方物。

        龙靖霖在太子府正门前等着，见她出了门，便催促道，“林良媛这精雕细琢的脸蛋是用针绣的吧，竟花费这么长时间。”

        林皓月不理睬，小碎步越过龙靖霖，径直朝马车走去。

        龙靖霖急着追了上去，堵住她，“你到时候在母后面前可别乱说话。”

        “什么意思？臣妾可不知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龙靖霖没好气道，“那你就少说话，免得惹母后生气。”

        两人上了马车，林皓月刻意坐得离龙靖霖有一段距离，闭着眼睛，不说话。

        龙靖霖觉得没趣，悄悄移得近些，便听到林皓月不悦的声音。

        “太子殿下还是坐得远些，免得渡了臣妾的病气。”

        “孤看你疲累，坐得近了，你可以倚靠在孤肩上。”

        “臣妾无碍。”林皓月将头偏向另一侧，要不她总觉得有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孤刚刚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此次入宫意义重大。三年前，孤和母后定了君子协定，今日或可兑现。”

        “什么君子协定？殿下倒是弄得神神秘秘的。”

        林皓月眼不抬，头也没扭过来，心不在焉地问道。

        龙靖霖没精打采，喜悦顿时消失了。就算林皓月知道这个协定和她与宝儿有关，他猜测她也不会被触动，恐怕还是这副死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凤栖宫金顶朱红门，琉璃瓦顶，内柱雕刻栩栩如生的凤凰，似欲腾空飞去，寓意皇后尊贵的身份。因皇后娘娘宫寒难以受孕，数十年前皇帝命人重修了宫殿，以花椒研粉和入泥内涂墙，花椒味辛而性温，可逐寒止痛，轻身增年。只是花椒这味香料较为奢侈，一般人家舍不得用。

        皇后自诞下太子后，身子欠佳，不易怀孕。这也是睿宗龙应天如今只有一儿一女的原因。龙应天身为一国之君，独宠皇后白玉一人，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简直羡煞旁人。

        “儿臣携林良媛拜见母后。”龙靖霖拉着林良媛给皇后行了拜礼。

        皇后白玉身着用金黄色丝线绣着的鸾鸟朝凤朝服，裙裾则绣着大朵牡丹，端坐着，高贵端庄。

        “请起吧。”皇后放下手中的琴谱，正眼看他们，“靖霖，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唤你进宫？”

        “儿臣猜到了几分。”

        “君子协定三年期限已到。这三年来你的长进令人刮目相看，既有登千丈凌云之志气，又有逸群治国之才，已是当之不愧的储君。”皇后莲花歩踏至身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宫言而有信，教养宝儿的任务就交还于你们。且，皇长孙生母林皓月温正恭良，淑慎性成，即日起册封为林良娣。”

        良娣比良媛高一品，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是从前的林皓月渴望许久的位分。

        林皓月顿时如堕五里雾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生宝儿的时候险些丢了性命，可刚生完孩子虚弱无力的她只听到龙靖霖冷漠无情的声音，让她搬到冬湘苑去，离他远远的。刚出生的孩子被人迅速抱走，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更别提什么赏赐封位。

        可如今，却变了个样。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恩。”龙靖霖用手肘戳了一下林皓月，林皓月才缓过神来，颤颤巍巍再次拜倒在地。

        “臣妾多谢母后。”

        “靖霖你去领宝儿，本宫还有几句话单独和林良娣聊聊。”皇后娇嫩的樱唇微微上翘着，吐字如兰。

        皇后贴身侍女烟雨领着太子出了门，只剩两人在大殿之上，室内无留他人。

        “林良娣，刚刚的奖赏是说给太子听的，本宫还可给你一个选择。”皇后在林皓月身边缓缓移步，来回走动，边走边观察着她。

        “臣妾洗耳恭听。”

        “你还可以做一个选择，离开靖霖，离开京城，去一个靖霖找不到的地方。本宫可给你自由，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但再也不要出现在靖霖面前。”皇后一双妩媚犀利的眼含着笑意，却流露鄙夷。

        林皓月有些难过，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皇后也是疼爱她的。为数不多几次皇后出宫留宿日月府，白玉会教她如何弹琴看谱，如何穿衣打扮，就像自家小女儿一般喜爱。

        彼一时，此一时。如今林皓月在白玉眼中就是个狐狸精，白玉要做个恶婆婆把坏儿媳赶出门去，保护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而这又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本宫曾经对你青眼有加，因为你特别像本宫的姑姑，那么朝气蓬勃，野心勃勃，韧性十足，仿佛世间所有的磨难都没法阻挡你欲居人上的决心。可本宫没想到，你竟会伤害到本宫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本宫的弟弟，一个是太子。小月亮，你让本宫拿你怎么办呢。”皇后愁眉不展，语气哀怨。

        “小月亮”是白玉对小姑娘时林皓月的爱称。

        “小月亮，本宫曾希望你能做本宫的弟媳。你看看，你和白昊多般配啊，年岁相当，郎才女貌，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为何你偏偏要招惹太子，他比你足足小了五岁啊！他倾慕于你时还只是一个孩子，根本不懂何为爱，完全是见色起意。你明知如此，却还是引得他一头栽进去，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靖霖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本宫见不得他再伤心难过。你也是宝儿的母亲，自能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谅解本宫的请求。”

        三年间太子龙靖霖遵守君子协定，一改少时顽劣纨绔模样，留心治道，精于朝政，越发像他父亲睿宗，精明神武，有雄才大略。

        龙靖霖将林皓月赶至冬湘苑，并按父皇母后的意思迎娶了太子妃和李良媛，对林皓月再无恩宠。

        生活风平浪静，皇后白玉也暂且放下心来，只望这安稳日子再久一些，久一些。

        可白玉知道，她这孩儿，骨子里放荡不羁，傲世轻物，乖巧听话并非本性，只是碍于三年之约，约束着自己。她难以想象，三年之期已到，她这混蛋儿子又会为了林皓月这个女人闹出什么事情来。

        而白昊又是白玉心头的一根刺。白昊从某种程度来说性格和龙靖霖颇为相像，爱以诗酒娱心，以山水纵目，不拘于俗。可为了林皓月，白昊走上了仕途之路，成为自己最讨厌的追名逐利之人。此次出征归来，虽白昊未在自己面前提及林皓月一句，白玉却深知白昊执拗得很，岂是轻易放弃之人。

        “本宫未记错的话，林良娣你的哥哥在朝为官，是翰林院的检讨。”皇后停步正色道，“若你离开这里，本宫可让你的哥哥飞黄腾达，林家辉华在一身。若你不从，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后果自负。”

        林皓月身子轻轻挪动，长裙散开，挺直了腰板，露出一张天然去雕饰的脸，清丽胜仙。她不卑不亢道，“臣妾答应过太子殿下，此生不离不弃，天地合，才敢与太子殿下断绝。臣妾只愿常伴太子殿下，即便是怨侣一对，也要与之偕老，携手终生。”

        “你……”皇后不敢置信，愈加愠怒，“欲居人上，偏居人下。难不成这些年你还没明白，你就算再怎么费尽心思，很多事情还是无法改变。劝你还是及早打住念头，抓住能抓住的，莫要贪心。”

        “看来母后对臣妾有偏见，多说无益，望母后日久见臣妾之心。”林皓月款款一拜，柔柔俯身。

        “本宫给你三日之限，三日内你可以慎重地做决定，再告知本宫不迟。”皇后悠悠地说道，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出了殿，林皓月发觉龙靖霖一直站在门外，并没有走开。

        “太子殿下怎么还不去接宝儿？”林皓月问道。

        “孤在等你。”龙靖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孤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感觉不稳妥。”

        “您多虑了。”

        “母后和你说了些什么？”龙靖霖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俊美非凡的脸庞竟紧张得流了汗。

        “就是些如何教导宝儿的嘱咐。”

        “孤不信。”

        林皓月毫不犹豫地答道，“真的是。要不您觉得母后还有什么话会同臣妾说，毕竟她对臣妾如此厌恶。”

        龙靖霖将信将疑，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姑且信你。走，我们去接宝儿。”

        林皓月三年来未曾见过自己孩子一面，心里不禁有些激动。她没有推开龙靖霖的手，清了清嗓子，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发髻，“宝儿见到臣妾这番样子，不会被吓到吧？”

        龙靖霖宠溺地笑道，“子不嫌母丑，何况你这清水芙蓉，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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