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间烟火

从苍云城主城门走到后城门要路过一条长街，街上有人偏头打量着他们，一边从他们身边走过。

        时不时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习武之人耳力不差，将一切絮语听入耳里。

        苍云城内的人基本都是冥傀，因此在城内的人也不会刻意遮遮掩掩着，一路过，众人便能看见那稍稍隐没在衣领之下的红黑色裂纹。

        夏子元在后头憋了话头许久，此时拉着苏昭临低声道：“我倒是挺好奇这里的冥傀怎么看上去那么正常？”

        苏昭湛瞥了他一眼，眼里带些不赞许和责备。

        夏子元朝着苏昭湛讪笑。

        苏昭临一本正经地反抓住夏子元的手，郑而重之地道：“同问。”

        夏子元微笑脸，翻了个白眼：“。”

        苏若晨蹙着眉回头瞟了他们一眼，夏子元瞬间挺直背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阿宁却没注意他们的举动，而是认真地打量着苍云城内的一切。

        苍云城变了许多，这么看着，阿宁脑海里便不由得浮现出它初时的模样，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但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已经过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物是人非也不外如是。

        只是不免心生几分寂寥之感。

        没有来由地莫名生出一种错过了自己孩子成长的瞬间的错觉。

        有些酸涩也有些欣慰。

        此时身旁蓦地传来小孙子的惊呼声，阿宁被惊断了思绪，循声望去。

        原来是赵宥城，童韫及张云轩的虚影猛地一晃便散了不少。

        三人灵识本来就不全，本该乖乖安分带着养灵囊内，细细养灵，却因故人重逢而挣扎着显露出残影。

        也不过这几步路，便是极限，尤其他们离封旭延越来越远，自封旭延身上传入他们灵识里的灵力也越来越薄弱，虚影便越发难以支撑。

        阿宁走到他们影前，熟练地伸出双指轻抵他们的心口处。

        虚影倏地实了不少，就像是靠着阿宁稳住了他们的灵识，让他们不至于消散。

        赵宥城迤迤然作揖：“多谢。”

        阿宁伸手扶着他：“举手之劳。”

        孙老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苏若晨微微动了一下身子，轻挡在阿宁身前，稍稍挡住了孙老的视线。

        孙老缓缓抬眸，对上了苏若晨微暗的双眼，半晌便轻笑了一下。

        转头对着小孙子说：“阿渊你就在城里等着，不要跟着我们上去了。”

        然后对着赵宥城道：“赵公子你们也在这等着吧！”

        阿宁朝着赵宥城，童韫及张云轩三人点了点头：“虽然阿延说了封印魂魄的生死阵会有些不同，并不会造成死地，但毕竟作用都是一样的，多少也会限制灵力，城哥你们的灵识不稳，还是在城内等着就好。”

        孙老看着风昼风若等人：“公子们也是一样的。请在这里等着吧，别的阵我不知道，不过苍云内的阵，只有暨大人还有苏氏后人才能靠近，公子海涵，还望公子理解。”他微笑。

        风昼皱眉，刚要发作，风若就扯了扯他，朝着孙老一哂：“在下自然能理解，那么在下就不耽误您们的脚程了。请。”他淡笑着比了个手势。

        夏子元等人面面相觑，眼看着孙老已经迈开脚步前行，乖乖地跟在孙老身后。

        阿宁看了一下跟了上去的苏若晨，随后朝着风昼和风若道：“其实我还有别的事情想拜托风若兄的。”

        风若一脸了然：“是封兄的事吗？”

        阿宁一噎，脸不由得染了些粉色，随即按捺着脸上的热意：“自然不是。”

        她伸手捻了腰间的玄冥铃，递给风若：“三魂七魄，此处不过是其中一地，剩余九地还需要探索，可若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又恐错过最佳探索时机，因此想劳烦风若兄你们替我跑一趟。”

        “阿宁姑娘言重了，保护沧溟大陆，保护沧溟百姓都是我们每一个习武子弟的责任。谈不上为你跑一趟。”风若拱手抱拳，“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

        阿宁莞尔：“风若兄说得对，是我拙言了。”

        风若淡笑着接过阿宁手上的玄冥铃：“这铃该如何驱使？”

        话音刚落，那玄冥铃就在风若手下疯狂挣扎，那银铃疯狂晃动却未曾发出任何声音，却像是在激烈地表达不满一样。

        阿宁拍了拍玄冥铃：“别闹。”

        玄冥铃缓缓安分了下来，只是突然响起阵阵银铃声，像是委委屈屈的嘟囔。

        “乖啦，好好带路，回来就不会再丢下你了。”

        她弯腰轻声道。

        “我保证。”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认真又温柔的笑意。

        那玄冥铃果然就安静下来了，但却轻轻地蹭了一下阿宁的手心。

        眼看着孙老和其他人就要彻底走远，阿宁轻捏了一下玄冥铃，朝着风若颔首浅笑，随即大步跟了上去。

        风若看着阿宁远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玄冥铃。

        风昼忽然从他手中抢过那玄冥铃，紧紧地捏在手里。

        玄冥铃倔强地挣扎了好几下，但风昼捏得很紧，它没能成功，便疯狂地晃动出铃声，颇有些震耳欲聋的气势。

        风昼嫌弃地松了手，玄冥铃得意地摇了两下，悬浮在他们身前，响了两下，旋即慢悠悠地飘走了。

        风昼大步地跟着玄冥铃。

        风若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朝着赵宥城等人行了个告别礼。

        赵宥城回礼，再一抬头便只看见风若跟在风昼身后浩浩荡荡地朝着城门走去的背影。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悲从中来。

        也许只是因为他们也曾这般意气风发。

        他只是有点羡慕了。

        ……

        风昼一出苍云城城门，城门外却是一片杳寂。

        本该守在城外的封某人不见踪影，在灰暗中穿林而过的长风带着凉意掀起一阵窸窣声，让人觉得背脊一凉，生出无限寒意。

        风昼怔然，风若自城门而出，站在风昼身旁，将风昼看见的都看在眼里，脸上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意。

        “说起来，灵鸟迟迟未归……”风若微仰头，视线落在昏暗难明的长空，似是喃喃自语般道。

        风昼缓缓地看向他，突然扯了一下嘴角。

        ……

        苍云城末有一道门可通苍云山，一出那道小门便可看见一条山道，直上苍云山顶。

        孙老慢慢地爬着山道，众人在身后悠闲地跟着。

        山道旁的苍松依稀已有参天老树的气势，伴随着阵阵松涛，众人整齐划一地踏着轻盈脚步直上苍云山顶。

        循着山道而去，像追着山顶萦绕的风岚而去。

        风岚被远风吹散又骤然重新聚拢，锲而不舍，生生不息。

        孙老迤迤然走入风岚间，被白色的岚气彻底吞噬，身后的人一惊，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阿宁是最后一个入风岚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路，说不上是怅然还是别的什么，身后一片沉寂，唯有风声呼呼地响着。

        她怔怔地定了一下，闭着眼入了风岚。

        雾霭弥漫，虽然不停地被长风吹着，但因雾霭刚散开又极快地聚拢起来，竟也让入了风岚等人看不清身边的人。

        “这雾着实诡异。”苏若晨偏头，往阿宁的大概方向说了一句。

        阿宁没有回应。

        “要不还是缠着布条吧，我怕走丢了。”苏若曦问。

        “太迟了。”阿宁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这是虚渺霭。”

        在不绝于耳的风声中，阿宁的声音甫一入耳，下一刹那，众人同时感觉到被强力强扯着后退。

        确实是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分别被扯入了各自的幻境。

        虚渺霭这三个字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但真是着实少遇见。

        它外表跟普通白雾没什么区别，也因此在山脚下其实他们一点儿都未曾察觉这经久未散的白雾其实就是虚渺霭。

        也有人称虚渺霭作幻雾。

        但它其实是一种可造幻境的阵法，入雾阵者，可见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所以虽说是幻境，却不全然。

        传说中这阵法可借天道，复原出最真实的记忆。

        正是因为如此，要想让这个阵法运转，需要的是源源不绝的灵力。

        除了灵力需求外，也因为此阵的投入远比得到的高，故而鲜少有人用虚渺霭来守地。

        阿宁应该是众人之中最惊诧的一个，无他，只因苍云山上的生死阵是她落的，可这虚渺霭并非她落的阵。

        ……

        最难忘的也分很多种，可以是开心的，痛苦的，放不下的，忘不了的。

        阿宁不知道自己所入的幻境代表的是什么。

        但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

        骄阳正好，落在人身上的每一缕阳光都是暖的，万物生生不息，欣欣向荣，暖风轻拂的时候落下的暖意挥散不去。

        阿宁看见另一个自己，准确来说，是前世的自己——暨宁。

        当时她坐在路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枝桠上。

        阿宁凝眸看了许久，忽然在长远的记忆里想起了其中的一角。

        苍云城内的灵识和这一世的灵识融合之后，她其实记起了不少东西，大多都是一些平常稀松的事情，她没有在意。

        直到重新站在这里，作为一个第三者站在这段回忆里，才依稀能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那日是她无意中觉醒幽族血脉后，心不在焉地四处游荡，最后又掠身上了那棵树。

        彼时她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也许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吧，毕竟在传闻中魔族人已经回了幽冥界，而她一个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只有沧溟大陆的人，却只是幽族人落在这里的一个落网之鱼。

        她也很迷茫，那个时候她刚出圣医谷，踌躇满志地立志要救死扶危。

        终有一天，她会无所畏惧地回去圣医谷，告诉师父，让师父知道，自己并未让他失望。

        可现如今，她一个幽族人，还有颜面回去见师父吗？

        如果师父知道自己是个幽族人，会后悔收自己为徒吗？

        她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学有所成，从圣医谷出来就是为了保卫沧溟，让沧溟人免于魔族人的毒手。

        可她自己就是魔族人的时候，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在纷乱的思绪间，双眼迷茫地眺望远空。

        参天大树之上放眼望去尽是万里山河，青青草木丛生，枝繁叶茂，自此绵延万里，长风一吹，繁花就在摇曳中花落一地，在风中弥漫开缱绻花香。

        树下时不时有人走过，牵着马的，牵着孩子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远处袅袅升起的各家炊烟，伴随着热闹非凡的人声，自远至近。

        阿宁看着一个小孩挣脱开母亲的手，踏着哒哒的脚步跑到树下，仰着头，生怕树上的暨宁听不到他的声音，将双手合拢在嘴边，喊道：“姐姐你在干什么啊？”

        那母亲愣了一下，快步跟上小孩，顺着孩子的目光，一脸担忧：“哎哟，小姑娘，你是不是下不来啊？”

        她微皱着眉，摸着孩子的头顶，想了一下，又道：“你别怕啊，等我一会儿，我去喊喊孩儿他爹。”

        暨宁怔愣地定定看着那孩子的母亲，耳边是风声汹涌，是人声鼎沸，是人间喧嚣。

        她忽然笑了。

        阿宁就在这一瞬间想起来这幻境究竟是什么了。

        这是她想守护的沧溟百姓，是她想守护的人间烟火。

        是她的……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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