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苍云城现

阿宁悠然转醒，像做了一场不短的梦，而梦里的那人的脸竟就在眼前，两张脸在脑海里重叠，她突然理解了赵宥城他们说的。

        这人确实没怎么变，她是说那张脸，跟她替他除去疤痕后露出来的脸一模一样。

        但已然看不见这人当时面对着她时的那份赧然。

        蓦然想起梦里的自己曾经暗忖过的银链，她下意识看了看封旭延的手腕，那处的腕骨凸起，看起来十分清瘦干净，却并未戴着任何银饰。

        她愣了愣，视线落在封旭延的颈间，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脖子，但也没有任何戴过银饰的痕迹。

        然而阿宁的目光却不由得被封旭延那无意间落在肩膀前的红色发带给吸引住了。

        如果刚才的梦是曾经发生过的，那么她十分肯定她以前从未见过封旭延用过这般艳红的发带。

        但她今世认识封旭延的那日起，封旭延就一直戴着这个发带，她一直以为也许只是封旭延特别喜欢这个颜色罢了，所以也从未问过。

        不过在方才的梦里，封旭延显然是更喜欢白色。

        甚至可以说，她从未看过他身上带有这种艳丽的色彩，他身上一直都是素色，第一眼看上去总有那么几分云淡风轻的淡然。

        如此一来，这大红色的发带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封旭延一脸担忧地伸手探了探阿宁的额头。

        阿宁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坐起身来，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们周围已经是山下的风景了。

        她有些恍惚：“怎么……下山了？”

        苏若晨在她身旁：“你方才吐血晕倒了，大家担心你的身子所以就决定下山来。”

        封旭延低着眸，看上去莫名就显得十分低落：“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上山的。”

        阿宁握了握封旭延的手，淡笑道：“不是你的问题。我没事，不必太过忧虑。”

        封旭延没说话，垂着眸，神色不明。

        苏若晨默了片刻，突然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阿宁颇有些讶然。

        苏若晨看着她的表情瞬间了然：“你想到什么了？”

        不知怎地，阿宁似乎隐约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期待。

        阿宁抿了抿唇，最后只道：“没有什么。记不得了。”

        苏若晨还想说些什么，风昼忽然开口：“所以？”

        封旭延面无表情地倏然开口搭话：“暨宁大人对那个生死阵的反应极大，我觉得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再去纠结这个生死阵的事情。”

        阿宁看了眼封旭延，轻声道：“要不，去看看封印冥君的三魂七魄的生死阵吧。我觉得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风若在风昼后面，一脸深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然没有搭话。

        苏若晨眉间微皱，目光不住地飘向阿宁的方向，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现如今沧溟大陆分裂为四，如果要找出封印阵，需要一些时间去分析对比千年前的地图和现如今的地图吧？”夏子元突然探头过来。

        阿宁和风昼同时齐齐地望向封旭延。

        夏子元顺着他们视线，不由得拍了拍额头，笑道：“我的错。竟然把封兄给忘了。”

        封旭延一哂：“那就走吧。”

        他背过身，画出一个瞬移阵法。

        因为背对众人，所以全然无人发现就在画出瞬移阵法的那一瞬间，封旭延的额间竟倏地生出了以额间为中心绽开的红黑色裂纹。

        细看竟那裂纹竟像画出了一朵正值盛期的无相花。

        再细看，那裂纹却猛然消失不见，半点痕迹都未曾落下。

        他迤迤然踏入阵法，阵法的纹路顷刻白光大亮，将众人包括其中。

        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冥林内的苏氏弟子，纯风派弟子便消失在原地。

        只是他们不知道，一里外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后，有一个人站着，看了他们这个方向许久。

        那人的眼眸十分特别，竟是灰白间落下来一点艳红。

        他笑了笑，转过身的时候，那人就消失了。

        冥林内长风穿梢而过，万物绿意盎然，有人来过，有人走过，只是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什么。

        ……

        众人踏出阵法的时候，四周已经是另一番风景。

        深究起来已经记不得究竟是什么时候沧溟大陆开始四分，根据四大方位，各据一地。

        冥君的三魂七魄被分开封印，除去北陆，大致上都散落在东陆，西陆和南陆里。

        此时封旭延他们落地的地方，正是东陆的苍云城。

        刚一出阵，眼前的天色却很是晦暗，不知自哪起了一阵风，微凉而潮湿，一瞬间众人像被阴冷包围着一般。

        一座巨大禁闭的城门就在眼前，城门边微长的白幔高挂，看上去，整个城就像是巨大的灵堂。

        封旭延的表情很冷，但也有些难看。

        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阿宁轻轻扯了一下封旭延的手：“你来过吗？”

        封旭延循声望过来，眸色很黑，眼眸里像是有什么在翻涌着。

        阿宁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远处有细语飘渺而来。

        她往这座城望去。

        苍云城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日，城门上正中心挂了个陈旧的牌匾，纸质泛黄，大概因为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日，牌匾有些挂不住，左边下滑，斜斜地挂着。

        虽然历史悠久，却能看出牌匾上的“苍云城”三个字，其中的笔力遒劲非常人能比。

        她怔然。

        杨璇紧紧贴着苏若曦，打了个冷颤。“这地方也太阴冷了点！”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了些颤音。

        夏子元茫然地望向封旭延：“封兄？你确定没带错路吗？”

        封旭延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就在这里附近。”

        “其实生死阵落下的话不是会造成十里死地吗？照理来说，封印冥君的三魂七魄的生死阵应该不是什么秘密才对？毕竟十处死地，可一点儿都不低调。”风若道。

        封旭延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封印肉身和灵魂的生死阵有些许不同，所以并不是每一处的生死阵都会形成十里死地。”

        城门忽然被打开了一条缝，伴随着闷闷的吱呀声，让人没来由地倏然感觉背脊一凉。

        门后有人探头出来，脸色惨白，但看样子像个小孩子。

        那小孩似乎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脸上露出十分兴奋的表情，然后就消失在门后。

        众人迟疑着：“？”

        阿宁腰间忽地响起一阵银铃的清脆声。

        她这才发觉原来玄冥铃一直都挂在她的腰间，但她未曾感觉到。

        玄冥铃躁动不安，阿宁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些莫名而生的感觉，有些陌生，却又隐约让她感觉有点熟悉。

        就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曾感知过这一切。

        她闭了闭眼，任由玄冥铃带着她前进。

        一步，两步……

        那小孩突然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封旭延腰间的养灵囊忽然十分躁动，有点像是想说些什么。

        封旭延吓了一跳，毕竟那养灵囊暴动得一点也不像赵宥城的风格。

        他碰了碰养灵囊，一个虚影自养灵囊而出，看上去无比脆弱易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众人眼前。

        赵宥城的灵识太虚弱，出来得太过急促，大概因为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出来，所以还有些惊诧，脚下一踉跄，险些跪在地上。

        阿宁下意识扶了一把，伸手后才想起来这只是个虚影，她扶不住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真的抓住了他，来不及反应，赵宥城已经低声道：“谢谢。”声音微弱，阴风一吹就消散在风中。

        小孩微歪着头，盯着赵宥城的脸，像是疑惑，又像是在深思什么。

        不过片刻。

        小孩惊呼出声：“阿城哥哥！”

        赵宥城不由得红了眼眶，闷着声嗯了一声。

        “阿城哥哥你怎么了啊？”小孩看着仅存虚影的赵宥城，脸上尽是担忧。

        城门后慢悠悠地走来了一个身影，远远望去，那身影似乎有些蹒跚，步伐不稳，但也不过几个呼吸间，那身影就到了他们眼前。

        封旭延腰间另外两个养灵囊躁动挣扎着，随后两个一样模糊不清的虚影就落在赵宥城身边。

        三人同时朝着眼前的身影拜了个长揖，起身的时候三人的眼眶不约而同地发红。

        “老人家，好久不见。”赵宥城微笑含泪道。

        来的人微眯着眼睛，盯着赵宥城许久。

        良久，他笑眯眯道：“啊，是你们啊。”

        童韫和张云轩同时向他问好，封旭延脸色淡然地看着，其余的人视线却不由得落在老人家的脖颈间。

        那是……红黑色的裂纹痕迹。

        是冥傀。

        阿宁眸光一凝。

        其余的人却只是觉得那红黑色的裂纹痕迹十分显眼。

        这么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小孩的脖颈处也依稀可见一点裂纹痕迹，但因为没有老人家身上的那般狰狞可怖，颜色也淡了不少，所以没那么显眼。

        阿宁见其他人没什么反应，才意识到，关于这个冥傀的特征，是在她记忆里看到的，而她从未提起过这事儿。

        毕竟在众人眼里的冥傀并不长这个样子，因此其他的人可能只觉得这裂纹有点特别，而不会想到这人其实是冥傀。

        苏若曦靠了靠苏若晨，刚要开口说什么。

        苏若晨便淡淡地瞥了一眼封旭延，道：“冥傀。”

        封旭延愣了愣，和阿宁不约而同地猛然转头看着他。

        苏若晨偏头朝阿宁笑了笑，然后才望向苏若曦。

        “那是被炼成冥傀后落下的痕迹。”

        风若风昼同时一怔，仔细端详着老人家，且暗暗防备。

        说实在的，这样的目光是有些失礼的。

        但老人家显然一点也不在意，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的目光只是粗略地扫了扫众人，稍微在阿宁身上停了半晌，又在苏若晨身上停了片刻，目光里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提。

        他目光最后落在封旭延身上，冷了脸，眸光里的笑意被冷意取代，嘴角噙着的笑意稍稍一淡。

        “公子，许久未见了。”他淡淡地开口。

        封旭延微拜了个揖：“孙老，别来无恙。”

        孙老还想说些什么，封旭延已经开口说明来意：“这些小朋友都是来探生死阵的。”

        孙老目光里不由得生了些警惕之意，声音微沉：“公子应当知晓，咱们既已答应暨大人要守着这生死阵，就不会随意让别人探这生死阵。”

        “孙老莫怪，我记得曾经暨大人说过有几种人是例外，其中也包括……苏氏后人。”封旭延颔首，不以为意地道。

        孙老点头：“自然。暨大人曾经提到过苏氏人应每十年就会来巩固一次生死阵。”

        “那边那位穿着白衣的就是苏氏现任宗主。”封旭延朝着苏若晨的方向微扬下巴。

        孙老循着方向望向苏若晨，细细地打量着。

        苏若晨深深地看着孙老，从怀里掏出一块苏氏宗主的令牌。

        孙老眸光微动，阿宁注意到他捏了捏自己的指节，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良久，他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我来吧！”

        阿宁怔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想不到孙老这么轻易就放他们入城。

        封旭延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有点像是推了她一把。

        孙老已经转身走了好几步，忽然转头朝着封旭延似笑非笑地道：“公子就不必跟了吧？”

        封旭延毫不意外地扯了扯嘴角：“我就在城外等着。”

        孙老得了准话，便转回去继续在众人前头带路。

        其余人跟在孙老身后，走出了好几十步，但阿宁没有动，定定地看着他。

        封旭延哑然失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阿宁的声音便响在耳边。

        “是因为你以前是炼傀的人吗？”

        封旭延怔怔地看着她，但他的目光很平静，没什么情绪。

        阿宁扯了一下嘴角：“我是想起一些事情，不多，但至少还记得我当时说的，风是春风的风，而不是封印的封。”

        封旭延微垂下头，在灰暗的天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

        “我知道。”阿宁隐约看到他扬了扬嘴角，但带着了些许自嘲。

        在那一刹那，阿宁感觉莫名的情绪卷席而来，但叫人难以分辨。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充满了歉意。

        但这歉意来得没有缘由，有些突兀，却又那么的理所应当。

        她感觉有些情绪翻涌着想要找个出口宣泄出来，但她还没来得及为这些情绪开个口，苏若晨就在远处喊了一声阿宁，催促她跟上。

        阿宁伸手拉了封旭延一把，朝着大家走去。

        就在跟上大家的时候，封旭延主动地挣开手。

        他说：“你去吧，注意安全。”

        阿宁再伸手，他抓住她的手，不经意划过她手上的无相花手链，然后在她手心放下几颗奶糖。

        “去吧。”他再道，“乖。”

        孙老在那头道：“小姑娘，这城封公子可进不去。若执意要带他入城，后果可得自负。”

        封旭延轻笑，轻推了她一把。

        一阵传音入耳。

        ——别担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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