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相长梦

半个时辰后，阿宁和封旭延将准备好的晚饭摆到饭桌上。

        因着素菜是阿宁坚持炒的，封旭延就偷偷地把菜放在他坐的位置前。

        这人有些时候在某个方面真的很像个孩子，但有的时候却无比强大，强大得让人可以无脑地跟随他，也无所谓。

        阿宁去了书房一趟，让苏若晨出来吃晚饭，苏若曦和其他弟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倒像是掐住时辰回来的。

        苏若晨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的疲惫，那双黑眸隐隐泛着红丝，他闭着双眼，不住捏了捏眉间，像是在舒缓着眼睛的疲惫感。

        苏若曦看着苏若晨疲惫的样子，有些疑惑：“哥，你怎么一副很累的样子？”

        她的头上还戴着无相花的头饰，银光流溢，倒映得她的脸色越显白皙。

        苏若晨感觉双眼舒服了一些才缓缓睁开，无相花的银饰瞬间映入眼帘。

        他的脸色一僵，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封旭延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脸色，不由得蹙了蹙眉，沉着气细细观察。

        苏若晨缓了一下脸色，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艰涩地开口道：“你这头饰是哪来的？”

        一说起这事儿，苏若曦就显得有些兴奋。

        说实话，无相花确实是极美的，做成银饰更是夺人眼目，的确是苏若曦这种小姑娘会喜欢的头饰。

        “有个人送的！”她语调里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气。

        苏若晨下意识皱了皱眉：“送？谁送的？”语气微沉。

        像是感觉到了苏若晨语气里的不喜，苏若曦怯怯地开口道：“不认识……”

        苏若晨蹙着眉，尽量耐着性子柔声道：“既是不认识的人又为何要送你？你又为何收下呢？”

        讲道理，不收陌生人的东西，大概是常识。不过小姑娘大概没有这种东西，毕竟从小被护着长大，在素城，因着苏氏在素城百姓心中是个大好人、大恩人，素城百姓里苏若曦不认识的人也很多，不过他们送的东西，苏若晨大多都默许收下，只要不是太贵重的东西。

        他不愿意掰扯这些恩情的东西，如果收下小的东西能让素城百姓心安，他也未尝不可。

        苏若曦习惯了别人送东西，也就没有意识到那个人莫名其妙给她送一个头饰是件多么奇怪的事。

        尤其这个头饰的花样还是无相花。

        苏若晨视线落在无相花上，有些失神。

        他莫名觉得好像在哪看过这个花，不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不过这事暂且不提，还得让小姑娘意识到乱收别人的东西是不好的行为。

        封旭延却没有兴趣看他教育妹妹，不着痕迹地调了调桌上饭菜的位置，却又稍微发出了一些声响。

        苏若晨敛了敛眸，然后缓缓地道：“先吃晚饭吧。你晚点来书房。”前半句是在跟弟子们说，后半句是对着苏若曦说的。

        封旭延懒懒地抬眸看了苏若晨一眼，慢悠悠地用公筷夹了些素菜放进阿宁的小碟里，然后再给自己夹了一些。

        阿宁笑着道谢，然后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食不言寝不语是饭桌礼仪，苏氏也算得上是大门派，自然将其遵循到极致，饭桌上极其偶尔的瞬间会传出一些不经意的公筷公匙划过或轻敲到盘子的声音，或者是偶尔一句谢谢。

        大概是因为刚从故安大街回来，小弟子们还有点亢奋，吃的速度显然比以前吃饭的速度快上了不少。

        这次随行的小弟子，年龄大多跟阿宁相仿，十五十六岁的小姑娘和小公子。

        杨璇就是其中唯一的小姑娘，一向紧跟着苏若曦，不过方才大街上大概是太多人，淹没了小姑娘，阿宁跟封旭延没有看到她，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那个亮眼的无相花头饰吸引住了。

        苏若曦的性子一向张扬，是那种似火的小姑娘，在人群中一般是最显眼的存在。

        杨璇则是娇小玲珑，外表娇娇弱弱，有点娇气，但能很好地引起旁人的保护欲以及……想小小欺负她，揉揉她的头，捏捏她的脸的冲动。

        尤其现在。

        阿宁看着眼前微低着吃着饭，嘴里含着食物，脸颊微微鼓起，伴随着咬嚼的动作，微微鼓动，加上兴奋的情绪加成，脸颊漫着一点粉红。

        想捏。

        阿宁努力按捺着蠢蠢欲动的手。

        她闭了闭眼，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憋回去，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

        ——不。你不想。

        封旭延早早就吃完了他的那一份，右手撑着脸，侧着脸望着阿宁，眼里尽是戏谑，仿佛早已将她的想法看清。

        阿宁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想着移开视线来抑制自己想欺负小姑娘的心，正好对上封旭延戏谑的眼神，脸上竟不由得有些生热。

        她低着头，迅速解决掉碗里的剩饭，然后想要先离席，刚有要站起来的动作，封旭延就先站了起来。

        “多谢招待。慢用。”他低着眸，只望着阿宁，轻声说道，眼里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阿宁忽然感觉脸上的热意可能已经蔓延到了耳根，再延至耳垂，因为她的耳垂好像已经开始发烫了。

        她低着头，抓着自己用过的碗筷，故作镇定地说道：“多谢招待。慢用。”然后就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封旭延虽然先站了起来，却依然跟在阿宁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呢？

        总觉得来到故安城后，封旭延的存在感突然强烈了很多。

        阿宁忍不住想。

        她偷偷地在明暗交错的走廊上回头。

        快十五了，明月皎皎，清亮的月光斜斜地落在走廊上，阿宁此时躲在长柱的影子下，自认为她的偷看隐藏得很好，其实不然。

        可能两三步就会踏出阴影，将她的偷看尽曝露在月光之下。

        不过，她也想不了太多了，因为她一回头就对上了封旭延的目光。

        他的目光里像含着光，说不清是不是月光落下的光影，但却能从中看见无比的认真和坚定。

        她的内心在那一瞬间生出一个非常荒诞的想法。

        就好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人默默地看了很多年。

        她突然感觉这个人无比孤寂。

        封旭延弯了弯嘴角，然后迤迤然道：“看路。”

        阿宁收回目光，放慢了脚步，同时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也跟着慢下脚步。

        她果断转身，走到封旭延的身边，跟他并着肩。

        封旭延垂着眼，看着走到他身边的少女，看见她脸上近乎执拗的表情，哑然失笑。

        “怎么可以这么好呢？”他低喃着，眼底却不可抑制地漫上了痛意。

        靠近荒园的走廊有些安静，他们习武的人脚步一向很轻，这一路竟是显得有些寂静，封旭延的声音虽然很轻，在这片寂静里却十分明显清晰。

        阿宁抿着嘴，说不出心里此时的感受。

        她只是想遵循内心的想法，不想让他太过孤独。

        封旭延突然抬起了眸，望向屋檐外的长空，冷了冷脸。

        阿宁就在此时也听见了墙外的些许声响，稍稍静了静心，分了些神识出去探一探，墙外却是没有任何异样。

        她有些狐疑，难道是自己太过多疑了吗？

        阿宁下意识抬头观察了一下封旭延的脸色，但她正好错过了封旭延冷脸的那一刻，此时他的表情很正常，毫无异样，甚至看不出半点端倪。

        感觉到阿宁的视线，他还一脸疑惑地望向她。

        “……”那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她想。

        ……

        阿宁和封旭延在厨房里将自己用的碗碟洗干净以后，封旭延将阿宁送回厢房。

        阿宁站在门内，封旭延站在门外，他站姿随意，从他身上总是能看出几分漫不经心。

        “今日辛苦了，早点歇息，别想那么多了。”他含笑道。

        阿宁点了点头，回道：“你也是早点歇息。”顿了顿，“你回去吧！好好休息，记得注意保暖。”她还记着封旭延的手很冰冷的事。

        封旭延点头，无所不应。

        阿宁勉强放下心，然后关上门，进了厢房。

        封旭延看着门被关上，半晌还站在原地，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得有小半刻，他才回过神一样，抬手就下了一个隔绝阵。

        随即，迤迤然走了几步，身法飘逸地翻墙而出。

        几个上下，就只能隐约看见一道白色残影在夜色中穿梭，半晌便连残影也看不见了。

        今夜大概会是个热闹的一夜。

        晚饭后，苏若晨在书房里教育着自己的妹妹，大概是给她留个颜面，至少声音不大，也没在众人面前公开处刑。

        冥林深处极其偶尔地传出了一些鸟鸣和虫鸣，十分难得地，显得有些万籁俱寂，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山雨欲来。

        ……

        阿宁坐在厢房里，默默地又拿出了茶具来煮茶，想借茶消食。

        泡着茶的时候却不免想起了封旭延送的那条银花手链。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檀木盒，盒内依旧躺着那条银色的手链，流光溢彩，很是晃眼。

        她拿起那条手链，戴在左手上，手链上的银花和银蝶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她的嘴角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上扬，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但今夜阿宁却是难得的早眠，喝了茶又收拾好茶具后，她又稍作歇息片刻后，便上了床。

        也许是因为来到故安城后能有喘口气的机会，阿宁又梦到了一些梦境。

        ……

        阿宁从长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光未亮。

        她这一整夜都没睡好，因为那一场长梦太长了。

        她从床边坐起来，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现在感觉自己有些亏了，因为不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好像梦中好像有个人，一直守在身后。

        她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封旭延那时候在自己身后的表情影响了，才会那么自恋。

        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她在黑暗之中，想出去看看外面天色推断一下是什么时辰，不过托那一夜长梦的福，她现在感觉头疼得很。

        实在是懒得起床。

        于是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次无梦好眠。

        ……

        这次的回笼觉睡到了大天光。

        幸福不过如斯。

        阿宁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地准备洗漱。

        一打开门，就看见封旭延坐在走廊旁的栏杆上，背靠着柱子，一只脚支着在栏杆上，另一只长腿随意地垂下来，他头靠在背后的柱子上，微微仰着脸，闭着双眼，不知是不是暖光照在他脸上的关系，阿宁有些觉得他的脸色略显得苍白。

        她有些担忧地走过去，依稀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在这坐多久了？”

        封旭延像是大梦初醒的样子，懒懒地睁开眼，眼里能看出其中的疲惫。

        这已经足够披露出他的不对劲，毕竟他总是能在阿宁出现在他的方圆几里内的同时，感知到她的存在。

        像这样阿宁走到他身边，他才恍然的时刻几乎没有。

        不过阿宁却没空细想，因为她现在只想把封旭延揍几遍。

        她伸手探了探封旭延的额头，触手即是冰凉，她的脸色更冷了。

        封旭延却不紧不慢地抬手，修长的手指圈了一下阿宁的手腕，将其轻轻挪开。

        “别想太多，我体温本来就不高。”他迤迤然开口。

        他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开，不以为意地从栏杆上下来。

        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对着脸色十分不好看的阿宁道：“昨夜睡得可好？”

        阿宁冷着脸：“你回去休息，今天别乱跑了。”

        封旭延失笑，伸出手，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哪能那么娇弱呢？真没事儿。”一边示意随她探脉。

        阿宁也不多说，直接探上脉。

        脉象平和，比一般人的身体还要好。

        她狐疑着收手，封旭延也将手收至腿边，含笑道：“这回总该信了吧？”

        “……”阿宁沉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早饭吃什么？”那边封旭延已经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

        阿宁只能将这问题暂且放下，但暗自决定了一定要找机会一探究竟。

        不过，短时间内她可能都没有什么机会了。

        今日的早饭是小弟子苏昭临和苏昭湛兄弟一起做的。

        苏昭临和苏昭湛是旁支的嫡系弟子，勉强算得上是苏若晨的堂弟，苏昭临是弟弟，苏昭湛是哥哥，两人性子都算得上活泼，不过苏昭湛会比苏昭临更稳重一些。

        全部人聚在饭桌前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封旭延正不断逗着阿宁说话，而阿宁则是冷着一张脸。

        苏若晨姗姗来迟，脸色可以说是极其难看，眼睛里布满红丝，眼睑下隐约透着乌青，整张脸可以说是写着大大的“没睡好”。

        一看到苏若晨是这样的脸色，实不相瞒，封旭延心里无比舒坦，脸上就差直接写上幸灾乐祸了。

        苏若晨揉着眉间，坐在饭桌旁，尽量按捺着情绪，温和地开口：“大家动筷吧，吃完我有话要说。”

        大家纷纷吃起早饭，阿宁蹙着眉，暗暗端详苏若晨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封旭延漫不经心地剥着水煮蛋的壳，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做起这样寻常的事情来，却显得十分的赏心悦目。

        他将剥好的鸡蛋放进阿宁碗里，她纷乱的思绪瞬间被打断，朝他脸上看过去，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这样的事情不过再寻常不过了，不值一提。

        “快吃吧，快凉了。”他低眸望向她，红唇微动，做出这样的口型，未出一声。

        阿宁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当全部人都放下手上的竹筷后，苏若晨才道：“今早东岳皇传了秘讯，说是冥林内出现了冥族的踪迹。”

        听到冥族二字，阿宁就想起了昨日遇到的那个神秘人，她下意识看向封旭延，封旭延右手支着腮，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意外。

        “东岳皇担心此番冥族入林是为异动，因此想让我们这些已经到了东岳国的门派优先入冥林，以防冥族在冥林内驱使妖兽暴动，祸及百姓。”苏若晨继续道。

        “你们好好准备，我们得提早入冥林了。”

        阿宁问：“什么时候进？”

        苏若晨看了她一眼：“今日午时。”

        此时正是辰时，在过两个时辰便是午时。

        “会不会太仓促了？”苏若曦在一旁问道。

        苏若晨微微颔首：“是有些仓促，不过在可控范围内。”

        事实上，他们的东西基本都收在乾坤袋里，本来就是不用怎么收拾的。

        不过，苏若曦他们等人确实是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出来历练，有些紧张也是正常的事。

        至于阿宁和封旭延，紧张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阿宁又问：“什么时候出来？”

        苏若晨摇头：“不知。无人知晓冥林内的情况，如果不复杂，短则一日，长则七日吧。”

        阿宁颔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吟着。

        苏若晨说完重要的事，就让他们先去收拾了。

        众人纷纷散了，各自回房去。

        而阿宁临走前，看着苏若晨的脸色，有些担忧：“苏宗主，您脸色不怎么好，感觉还好吗？”

        苏若晨抬眸看着她，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昨晚彻夜长梦的梦。

        昨夜教育完苏若曦后，他想着无相花的花样真的太熟悉了，费尽心思才想起来，原来是在那个叫作苏明霁的苏宗主的日记里曾经画了这么一种花。

        不是单独一朵，而是整幅画都是无相花，漫天的花瓣恍若天女散花，目光所及之处皆为无相花，开得艳丽夺目。

        大抵是苏明霁的画功太过了得，他整夜都梦见了无相花之景，而他站在其中。

        梦的结尾是无相花在一瞬间全然凋零，长风卷着枯花，依稀夹杂着腐败的气息，迎面而来。

        梦里的他努力地想让无相花起死回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相花一夜凋零，然后再被长风一吹，将枯花吹散在风里，而他只能被这种无能为力彻底吞噬。

        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醒来后，依旧缓不过劲来。

        他抿了抿唇：“我无事。你去准备吧。”

        阿宁见他坚持，不欲多说，只能多帮着做点什么，来减轻他的负担。

        封旭延微垂着眼皮，不着痕迹地看了苏若晨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在嫌弃，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不过，他对着苏若晨的时候，一向总是淡淡的。

        倒是来了东陆之后，才隐约有些不善的情绪。

        ……

        阿宁拿着碗筷和封旭延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要准备一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封旭延去外面添些干粮，阿宁则是去将昨日买回来的食材收好。

        巳时，两人在厨房会合。

        封旭延这才看见阿宁左手腕上的银花手链，眼里含笑。

        他手指轻点了点银花手链，对着阿宁道：“记得戴好，别脱了。”

        阿宁乖巧地点头。

        他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些。

        屋外不知何时乌云密布，远方天空却是一片清明，倒称得上是奇景。

        封旭延笑着望向门外的长空，冥林间传出了异响，像是妖兽因这满天乌云的阴郁而有些躁动。

        “看来是没得休息了。”他低头看着阿宁，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阿宁隐约看出了他脸上的跃跃欲试。

        “？”她甚是疑惑。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封旭延用行动证明了她没有看错。

        因为封旭延突然从储物空间掏出了一些武器，递给了她。

        然后他还说他刚刚出去一圈买了些火药和武器。

        他还问要不要多准备一些火药。

        阿宁木着脸：“？？？”

        请问你家的干粮就长这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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