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相之花

故安城的繁盛由进门时看到的景象便可见一斑，但阿宁却没料到这繁盛却颇有延续至晚夜的意思。

        酉时了，若是在素城，此时大街上的街摊大都正在收摊准备回家了，但故安城的街上却依旧人声鼎沸，除了一些货物不耐放的摊贩趁着人流，将剩下的货物半卖半送地售出去，其余的摊贩还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招呼着人客。

        阿宁慢慢地走在人群中，一边暗中观察着周围。

        用瞬移阵法的门派也不在少数，人群中能看到总有那么几群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袍服饰的人，因着北陆一向被隔绝在外，苏氏十年前恰逢大战后，也少有跟其他门派来往，主要也是大门派看不上苏若晨，觉得他担不起千年的苏氏。

        也正是如此，苏若晨才如此心急，一收到请帖，二话不说就直接开了瞬移阵法。

        阿宁也不太认得那些门派人，所以既不打算打招呼，也不打算招惹。

        出门前，她基本已经打算好了要买些什么食材。

        苏若晨和苏若曦喜欢吃鱼，这次随行的弟子大多喜欢吃鸡肉，封旭延和她喜欢吃素菜。所以这次出来，她到处观察着哪里能买到新鲜的食材，尤其这食材还得放多几日。

        不过已经酉时了，卖菜的摊贩都已经回去了。

        她估摸着还是得直接去农舍，比较快。

        阿宁跟附近的一些摊贩打探了一下哪里能买到新鲜的食材，大概她运气还不错，问的人都特别善心，她跟对方确认了农舍的位置，再三道谢后，便径直往农舍的方向去。

        据那些摊贩说的，故安城内有一间名声不错的农舍，物廉价美，不过它所在之地比较偏僻，跟苏宅完全相反的方向。

        阿宁一边看着周围的摊子，一边往那农舍的方向而去。

        大概是这个方向算得上是比较冷僻的地区，她这一路竟完全没遇上苏氏的其他人。

        眼看着眼前的街道越变越狭窄，路上也开始颇有渺无人烟的意味。

        她跟着摊贩的指引，在一个小巷口拐了进去。

        一走到小巷尾，眼前的景象蓦然变换成另一番天地。

        如果将故安城整个城比拟成典型的四方城，那这农舍可以说是占据了其中一角。

        这农舍的外表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那种农家小院，约莫有苏老宅那般的大小，外围的院子处被开垦成了小农田，在这静谧的角落，依稀听见鸡的啼叫声。

        阿宁上前去，敲了敲那恍如摆设般的大门。

        一个中年男子闻声走了出来。

        阿宁刚要开口，跟对方表明来意的时候，猛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一边跟对方说话，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

        但很奇怪的是，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没什么恶意，而且只出现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由他带着去挑拣她想买的食材。

        这农舍名副其实的物廉价美，阿宁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购买欲。

        阿宁满载而归，无比高兴。

        中年男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送着阿宁出门。

        阿宁双手都拎满了食材，有菜有鸡还有鱼。她迟疑了一下，将菜收进了乾坤袋，手上拎着鱼和鸡，一边顺着原路返回苏宅。

        一走到小巷口，就蓦然听见有人的说话声，声音不算洪亮，能听出说话的人刻意压低声音。

        她疑惑地循声望去，脸上露出了几分讶然。

        因为映入眼帘的，是说要去逛街的封旭延和他眼前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

        之所以会说那是神秘人，是因为那人身上的斗篷能看出来比起那人的身材颇为宽大，戴着斗篷的连帽，将那人的脸遮得很是严实。

        封旭延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阿宁不由得一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封旭延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猛然回头，两人正好对上彼此的双眼。

        封旭延的表情明显凝滞了半晌，随即回头对他眼前那还不到他肩膀的神秘人说了句话，但阿宁听不太清。

        随后，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下意识伸手接过了阿宁手上的东西。

        阿宁微微一笑，伸手递了手上被捆着鸡爪子的鸡给他，自己则拎着鱼。

        “遇到朋友了？”她抬眸望向那个神秘人的方向。

        那神秘人微侧着身子，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阿宁隐约看见对方的左腰间挂了一支红色恍如鲜血般的东西，露出隐隐的半边脸色很是苍白。

        阿宁怔愣了一下，对方正好露出了一只眼睛，那眼睛的瞳孔，却是灰白色的。

        对方迅速地低下头，转身快步地走了。

        封旭延轻轻地别过她的身子，往那神秘人的反方向走去，嘴里答道：“不认识的。”

        她轻轻笑了笑，刚还想问那人的眼眸的事，封旭延已经迅速转移话题了。

        “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歇息，别下厨了吗？”

        阿宁估摸着也许是真的不认识吧，抑或者只是他不想说。

        他不想说的话，那还是别问了。

        想着，她回应道：“今日不下厨，明日也是要下厨的，总归是要出来买食材的。”

        封旭延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出去吃也未尝不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个苏宗主。”

        阿宁沉默了半晌，随后开口道：“我们作为弟子的，自是当以宗主意愿为主。他既喜静，那便在苏宅里自己下厨，也不必勉强他出门。”

        “其实也不一定要下厨，你也可以去外面买回来给他吃的吧？”

        阿宁笑了笑：“我也不想出门。”

        “你不想逛逛故安城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里。”

        封旭延沉默。

        半晌才答道：“巧了，我也不喜欢。”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无言的静寂。

        封旭延轻叹口气，右手张开，放在阿宁面前，手心里有一块奶糖。

        阿宁抬眸看了眼封旭延，只见他的脸上尽是无奈，眼里却微带笑意。

        她也跟着他无奈地笑了：“又把我当小孩。”

        也不知道封旭延是什么癖好，总是投喂着她不同的甜食，就像把她当成小孩子那般哄，在他的储物空间里存了不少的糖。

        阿宁接过那块奶糖，将它外面包裹着的那层小油纸剥掉，放进嘴里，不腻的甜味夹带着浓郁的奶味弥漫在嘴里。

        她一向不怎么吃太甜的东西，也就这奶糖的甜味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不会太甜。

        封旭延也投喂了她那么多年，早就摸清她的口味了，所以他身上备的一般都是这个奶糖。

        阿宁总觉得封旭延把她当小孩哄，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个人，他每次给她各种甜食，但他自己从来不吃。

        如果不是封旭延是个男子，阿宁差点就要怀疑他是不是存着喂她吃甜食养胖她，来衬托出他自己的苗条的心思。

        阿宁在那想入非非的时候，封旭延却蓦然开口了。

        “送你的生辰礼物，怎么不戴？不喜欢吗？”

        阿宁望向他，他正低着眸，视线落在她的手腕处。

        “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那么好看的手链还是收着吧，别不小心磕到了。”

        “戴着吧。那是只属于你的东西，别人拿不了。”他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担忧。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渐渐走入了故安城的繁华间，入耳即是人间喧嚣。

        “走吧，都出来了，就一起逛逛吧。”他回首望向她，嘴角微弯，微歪着头。

        阿宁刚要说什么，他就笑着伸手挥了一下，两人手上的东西就这样凭空消失。

        她无奈，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走着走着，封旭延的脚步像是慢了下来，两人逐渐并肩，然后封旭延又落后了几步。

        两人走进了故安城大街的人潮。

        阿宁出来的时候正是酉时，转眼就过了一个时辰，大概是她花了些时间在挑拣食材上。

        此时已是戌时，天色渐暗，烈阳恍如微醺般踉跄地跌落在西方天空，溅起一片鲜艳的艳霞。

        艳光落在大地万物之上，空气中透着暖阳的气息，故安城大街上人声鼎沸，街边逐渐亮起了彩灯，故安城的夜市像是染上了春日的生机勃勃。

        就连阿宁也觉得此番情景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欢喜。

        大抵人都是禁不起念叨的，阿宁跟封旭延才刚刚想起苏若曦，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苏若曦。

        小姑娘今年年方十四，还未及笄，照理出入应有人陪着，不过她哥是苏宗主，又喜静，不爱陪她，而且小姑娘从小习武，身边的人还挺放心的。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事，而苏若晨安排了两个人暗中保护小姑娘的事，阿宁和封旭延却是知道的。

        苏若曦还是穿着那身茶白色的苏氏衣袍，头上却多了个银色的发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点远，但因为他们习武，所以阿宁还是可以看得清楚那头饰的花样。

        能看出来那头饰的样式是一种花，做的人手工很巧，能看出来做得十分精细，但阿宁一看清那花的模样的时候，就瞬间下意识愣了一下。

        因为这个头饰的花样，跟封旭延送她的那条银花手链上的圆形薄片上雕的花样十分相似。

        这倒让她觉得有几分怪异的感觉，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封旭延，他显然也看到了苏若曦头上戴着的头饰花样，但他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这是什么花？”阿宁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封旭延收回视线，看着阿宁，瞳孔里有些涣散，随即定了定神。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随后继续道：“这花叫作无相花。”

        “？”她完全没听过这名字。“这花不特别吗？我从未见过此花。”

        “这是早些年幽族人居住之地里最常见的花，算不得什么特别的花。”

        “你的意思是素城也有这种花吗？”十年前，幽族人可在素城定居过。

        “……这花绝种快上百年了。”

        “？！”阿宁一脸震惊地望向封旭延，脸上写满了“那你怎么知道这花的？”的表情。

        封旭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看的书多啊。不然你以为什么？”

        阿宁思索了一下，这倒是实话，封旭延其实还挺常窝在他的厢房里，有好几次她去找他的时候，都会看到他房间里有些看起来很老旧的书。

        “你要去找她吗？”封旭延开口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个“她”指的是谁也不必多说。

        阿宁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那次切磋之后，她就尽量避开苏若曦，不想招惹她，也不想被她盯上。

        封旭延用左手双指轻轻弹了弹阿宁额头，“那走吧！”

        阿宁伸手捂着额头，一脸怨念地看着他。

        其实不疼，但她不喜欢封旭延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

        封旭延倒是笑得挺高兴：“你就是小孩子啊。”然后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阿宁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

        封旭延指的那个方向，是一开始他们入城时看到了的佳韵酒楼。

        他在她身后护着她从人群中穿过去。

        就算他刻意跟阿宁保持距离，两人也不可避免地离彼此很近。

        阿宁甚至可以闻到从封旭延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草木香，跟春日是一样的味道，但她不知为何，好像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药味，非常淡，若不是她经常跟药草打交道，可能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味道。

        但这个药味不在她常见的药方内，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药方，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生病了吗？”本着不知道就要问的道理，她直接回头开口问道。

        封旭延闻声，下意识反应就是低头望向阿宁，两人一对上彼此的目光那一瞬间，他就本能地后退一步。

        阿宁倒是有些疑惑他为何突然后退，微歪着头看着他。

        “嗯？”少年微哑的嗓音，尾音微挑，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阿宁的额头，示意她看路。

        阿宁收回目光，望向前路：“你身上有药味。”声音里微带了点郁闷的情绪。

        阿宁学医，可以说是因苏若曦而起。

        十二岁那年，两人切磋后，阿宁受了伤，虽然不算重伤，但是因为当时认知到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多少有受到点打击。

        封旭延为了要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拿出了一种药膏。这药膏的药效特别神奇，她那不算浅的刀伤搽了这个药膏以后，特别快愈合。

        她瞬间就被博大精深的医术给迷住了。

        而当时的阿宁就是封旭延领入门的，可以说封旭延除了是她的朋友，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傅了。

        一开始，阿宁也是想要称他一声师傅的，不过封旭延觉得太别扭了，做朋友就很好，所以他们现在才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而她现在会觉得郁闷，是因为自己压根没注意到封旭延生病的事，如果不是她鼻子灵，封旭延可能根本不会提起，她也不会知道。

        “呵~”他笑出声来，声音听着却有点闷，像是捂着嘴也没能憋住这笑声。

        阿宁一刹那间觉得有点尴尬。

        但她马上就会知道，人生不会只有尴尬，还会有更尴尬。

        因为封旭延开口回答了。

        他说，“这药味不是我的，刚刚跟那个人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吧？”虽然是个问句，却又带着笃定。

        阿宁：“？”是怎样的说话方式才能沾到？

        “我要是不舒服，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今日几乎一整日都待在一起。”他含笑道。

        阿宁：“……”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这药味虽然淡，但还是能够闻到的。”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我如果想要偷偷背着你喝药，肯定不会留下把柄给你抓的。”

        阿宁：“……？”沉默了一下，又觉得他后面那句话有点不对劲。

        “乖。到了，进去吧。”还没来得及发问，又被封旭延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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