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倒了八辈子的霉

耳机里是男歌手声嘶力竭的歌声，歌唱着冷冰冰的大街，控诉着孤独寂寞凄凉的境况，每一个调都唱在了冷亦寒的心坎上。

        冷啊，冷啊，除了冷，她想不出第二个字。

        高楼大厦，霓虹灯闪，入夜的首都还在喧嚣中奔忙，四处依旧可寻亮着灯的店面和一些通宵夜游的人影，不知疲倦。

        路边酒店人气爆棚，恰是假日，房价水涨船高。

        冷亦寒看到一个推着行李箱往外跑的姑娘，不管服务员在背后怎么扯着嗓子叫她，她头都没回一个，直往路尽头走去，拐进了下一条街。

        冷亦寒好奇地往店里面看了眼，一下就看到了收银台后面的墙上贴着客房价格，仅剩的一间特价房要600多！

        简直是在抢钱！

        难怪那个女孩子怎么也不住了，换成她，她也不会住的。

        冷亦寒嘀咕着：把我论斤卖了也不值这个数！在我老家能顶一个月的房租，街边酒店几十块钱就搞定，这首都格调果然不一样！这么贵呢！

        最后，她把手机丢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往地铁站走去，赶上回去的最后一趟车。

        这一片是市中心别墅区，闹中取静，从地铁口走回去就当是在锻炼身体，冷亦寒并不太清楚在寸土寸金的首都，这里价值多少钱。

        接待她的是她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这位乔阿姨和她妈妈从小一起长大，听说后来考上首都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首都定居。

        她以前常听妈妈提起童年往事，只是乔阿姨很忙，多年不回家乡了，只靠书信和电话联系，这回来首都她们是第一次见面。

        妈妈一生困在小镇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县城，患病去世之前，没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成为无法弥补的遗憾。

        也许早点跟乔阿姨联系，一切都还来得及。可妈妈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乔阿姨得知消息没两天，妈妈就去世了，大概是为了帮助好友，乔阿姨邀请她来首都生活。

        家乡唯一的亲人去世，冷亦寒也想替妈妈看看首都的模样，应邀前来。

        乔阿姨安排很周到，怕她跟长辈住在一起不自在，便让她和一个保姆姐姐住在这边。

        据乔阿姨说，这边的房子之前是孩子上学时的住处，现在孩子都搬出去了，她来了正好可以住。

        三层大房子只有两个人住，考虑到冷亦寒人生地不熟的，下班都是天黑之后，每天晚上，保姆李姐都会把屋子里的灯开着等她回去再睡。

        但今日打开门后，冷亦寒感觉有点不对劲，她发现李姐不在客厅，在客厅等她的人竟然是乔阿姨。

        “乔…乔阿姨。”乔阿姨真名叫乔瑛，但是外号叫乔仙女，那会儿跟她妈妈是镇里有名的“美女姐妹花”，冷亦寒还听说乔阿姨的丈夫也姓乔，所以全家都是一个姓氏。

        乔仙女在事业上有着女强人的成就，但生活里待人接物一点都不强势，跟电视剧里演的企业家形象完全不同，她温柔地对着冷亦寒笑了笑，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小冷回来了，来，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冷亦寒解开围巾，还没走到沙发边，乔仙女便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小冷，工作还适应吗？”

        冷亦寒愣了下，但是她心里明白，被炒鱿鱼的事情不能告诉乔阿姨，已经麻烦了她很多事了，不能再添麻烦:“挺好的。”

        乔仙女工作忙，没能抽出空来看看冷亦寒，但今晚，她到家刚要休息时，丈夫乔大海急匆匆地把手机屏幕拿过来给她看，然后她就在儿子的朋友圈动态里看到了冷亦寒的照片。

        她和乔大海都是满脑子问号，这俩孩子私下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之前，冷亦寒要来首都，乔大海觉得两个孩子是同龄人，应该会有共同语言，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可是没想到儿子并不这么想，话都没听完，直接就挂了电话，把乔大海气得够呛。

        父子俩之间有些历史残留矛盾，当时她还提醒乔大海不要犯老毛病，不要干涉孩子的事，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已经认识了。

        根据配图和文字，好像还是在谈恋爱？

        于是，他们怎么也睡不着，决定来这边看看。

        乔仙女打量着冷亦寒，冷亦寒跟妈妈长得很像，甚至有些青出于蓝，如果真的会成为她的儿媳妇，她很满意。

        “小冷，你觉得他怎么样？”乔仙女突然问了一句，乔大海让她来打听这个事，但是她哪有这种经验，干脆直奔主题。

        他，是谁？

        冷亦寒疑惑起来，乔仙女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我儿子呗。”

        这一说，冷亦寒更加疑惑，她好像不认识乔阿姨的儿子，从来没见过面，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是，乔阿姨既然这么问了，她只能客套地回一下:“他…挺好的吧…”她觉得是这样，乔阿姨这么好的人，儿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应该是一个和她一样善良又温和的人。

        听罢，乔仙女突然兴奋:“真的吗？”

        冷亦寒礼貌笑笑，发现她的回答好像让人很满意，立即笑得更加灿烂，肯定地又回了句:“特别好呀。”

        乔仙女喜形于色，她的儿子她很清楚，是那种爱憎分明，坚决不愿意迎合讨好别人的人，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直接甩脸色，半点面子不留，在亲戚里的口碑那叫一个差。

        而且很挑剔，什么都挑，乔大海时常劝他嘴上积点德，但每次只会起到反效果。

        在以后的恋爱问题上，他们也有些担心，甚至劝说自己成为开明的父母，孩子就算一辈子单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现在看来，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谁说她儿子脾气古怪，白长了一张脸，以后留不住对象的？

        “那就好。”乔仙女觉得冷亦寒很喜欢她儿子，不然也不会提到他就笑得这么可爱了。

        乔仙女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很晚了，没有继续问别的问题，只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不要太累”之类的话便匆匆离去。

        路边一辆私家车开过来，车里的乔大海早就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乔仙女刚坐进车，他就问了起来:“怎么样？是真的吗？”

        乔仙女笑着点头，就是咱们想的那样。

        乔大海一听，来了兴致:“是吗？那他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好的？小冷真的喜欢我们家乔枥？”

        问题实在太多，乔仙女可没他那么八卦，她不赞同一下子全部打听清楚，显得他们是那种让人烦躁的父母:“管他们怎么认识的，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

        年轻人的感情一向来得快，也许他们就是偶然碰到，恰好一见钟情，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顺其自然就好。

        “小冷刚来首都，他们在一起应该没两天，我们得多给他们点时间和空间，别问太多。”

        乔仙女坚定认为，已成年的孩子不能再管太多，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涉及底线问题，做父母的没必要唠叨来唠叨去。

        乔大海有时不如乔仙女想得开，他反而扮演着家庭中更喜欢操心的角色，以前他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孩子都已成年，他也免不了反思自己从前那种教育理念:“老婆说的对！”

        乔仙女笑着附和:“本来就对。”

        “是是是！”乔大海连声承认，彩虹屁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们年轻时相识相恋，一路走来不容易，给孩子们创造生活，积攒家业，即便现在是旁人眼里的成功人士，但比起金钱，情意更加珍贵。

        -

        洗漱结束，冷亦寒躺到了床上，盘算着以后的出路。

        来这之前，她和妈妈相依为命，除了家乡，哪儿都没去过，就是传说中的“没见过世面”。

        妈妈曾经跟她说，有机会应该多去外面走走，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正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年华，不该安于现状，随意虚度。

        那是妈妈用自己的人生经历给她留下的宝贵经验，支持她好好学习，以后去外地上大学，而不是重复那种早早结婚生子的人生轨迹。

        人生都没想明白的人，不该过早步入生人的流程，对谁都不负责。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是妈妈一手带她长大的，亲戚们不太爱跟她们来往，所以她的依靠只有妈妈。

        她相信妈妈所说的话，要努力学习，改变命运。

        然而，高三那年，命运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妈妈的病一下子拖垮了摇摇欲坠的家庭，也把她的人生计划全部打乱。

        为了给妈妈治病，她不得不离开校园，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放弃考大学的梦想。

        妈妈比她的梦想重要的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离开她，却什么也不做。

        可她还是太弱小了，仅仅三个月，妈妈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卖了唯一的房子也没能起到一点效果。

        她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乔阿姨让她来首都。

        那日，冷亦寒在列车上，远远瞧见了首都的轮廓。那里是祖国的心脏，是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拼搏奋斗的宝地，她好像看到了希望。

        到达首都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她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高兴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出尔反尔的小心眼男人给毁了！

        想到这里，冷亦寒又气又委屈，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唉，她侧身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是她来首都后太顺利了，所以老天爷才派他来给她制造点挫折吗？

        他那犀利的眼神，冷漠的表情，不容人插一句话的气势，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可怕。

        在寒冷的冬夜里，她只觉得全身更加冰凉，索性不再想这件事。

        如今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看了眼时间，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她想赶紧睡觉，等睡醒了再出去找别的工作。

        不知不觉，她进入了梦乡，在梦境里自由飞翔。

        在梦里，她回到了和首都天差地别的家乡小镇。

        那是南方某个小县城下面的某个小镇，平时公交车近一个小时才来一班，选择公交出行的寥寥无几。

        绝大数情况下，骑着一辆小电驴或者自行车绕遍小镇，腰不酸腿也不疼。

        梦里的场景很亲切，小桥流水，香喷喷的包子铺，卖包子的大叔说着本地人才听得懂的方言，她就在熟悉的小路上每天来来往往，买两个包子边走边吃。

        那个味道，想一想就会让她饥肠辘辘，不一会儿，她清醒了过来。

        应该是她太思念妈妈了，又做了和家乡有关的梦。

        她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后下楼跟李姐一起吃早餐。

        李姐今年三十五岁，名叫李月，二十五岁的时候来乔家做保姆，一直是住在这边的房子里照顾乔阿姨的两个孩子，大小姐考上大学后搬了出去。一年半前，小少爷也考上了大学，这个房子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乔家人重情重义，一直把她当家里的一份子，念及情分，就说让她继续住在这里，工资照付，平时打扫打扫卫生。

        冷亦寒的到来，让她特别开心，终于有个能一起说话的人了。

        李月喜欢研究美食，早餐换着花样准备，摆盘总是非常精致。

        冷亦寒看得目瞪口呆:“李姐，这个是什么呀？”

        李月歪头一看:“火腿寿司啊。”虽然摆得像艺术品，她解释道，“以前，大小姐不挑这些，但是小少爷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吃的东西也要符合他的审美，太难看的东西他是不吃的。”

        提起这位难伺候的主儿，李月并不是想埋怨，因为乔家给的工资非常高，而这位少爷在坚持审美这件事上也相当有耐心，哪怕是上学迟到，他都会慢慢等，不催不急，一直到吃上好看的东西为止。

        后来，她熟能生巧，练就了好手艺，这种东西简直手到擒来，可能是看她做得不错，乔家坚持高薪把她留在这里，逢年过节的时候，或者小少爷突然想吃她做的饭，那就用的上。

        听起来，乔阿姨的女儿挺好相处的，但是儿子……似乎不好相处啊。

        李月摇摇头:“时间久了就好了，小少爷可能有点慢热，但是人其实挺好的，直来直去，等他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他就开始护犊子了。”

        冷亦寒没想过以后会不会见到这位难伺候的少爷，但是李姐的早餐真的很不错，她一口都没剩下，全部吃完了。

        早上八点，冷亦寒准时出门去找工作，路过报亭，挑了几份报纸和杂志，她也在网上投了一些简历，再线下找一找，多手准备。

        可能招聘的时间不对，好几个地方都不缺人，首都地方大，她路不熟，走了大半天，一无所获。

        已经是下午四点，早上吃得很多，中午那会儿不太饿，她就没吃午饭，心想着休息会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突然看到一辆旅游团的大巴车在面前驶过，从车上走下来好多人。

        冷亦寒好奇着看了几眼，旅游团来这边，看来这里有好玩的？

        出发之前，她期待过到首都后应该去哪里旅游，只是暂时还没功夫把这事提上日程。

        “你好，这是旅游景点吗？”冷亦寒问一个路人。

        路人着急赶路，但热情的性格让他稍停下脚步，指着那边说：“这你不认识？q大啊，全国人民都知道，来首都肯定得进去看看。”

        说完，那人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夹着公文包跑向对面公交站。

        冷亦寒对着他的背影道谢，那人很着急，没时间回头，背对着招了个手，表示不必谢他。

        小时候，大人们特别喜欢让孩子做个选择题，“b大和q大你选哪个”？小孩子总会童言无忌地夸下海口。

        长大后，才知道，绝大数人选了也白选。

        冷亦寒虽然跟这两个学校无缘，但她当时也有努力学习，本来是可以去个不错的大学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她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成为一个凄惨的游客。

        幸好她想得开，过去的事情该放下的就姑且放下。

        所以，游客就游客吧，反正今天是找不到工作了，都到了门口，进去逛一圈又不亏。

        冷亦寒走进q大，路上碰见一个旅行团，蹭了一段导游讲解，然后又自己一个人瞎逛去了。

        每到一个建筑前面，她就停下来拍张游客照，有时候还会充当临时摄影师，为其他游客们拍照留念。

        逛着逛着，她才想起来，自己好久没吃东西了，她想着往里面走走，到食堂去吃点东西。

        路过操场，发现有人在打篮球，冷亦寒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几个人抢来抢去，篮球蹦来蹦去，就是跟球框无缘，好不容易快进去了，还能突然飞到一边去。

        果然，电视剧里打篮球贼厉害的男生都是演出来的，也可能是今天上场的是菜鸟级别吧。

        半天没进几个球，看得她肚子更饿了，正要离开时，突然飞过来一个球，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球就正中她的脑门儿，本来就饿得没力气，这下重心不稳，往后一仰。

        -

        乔枥平时不住校，因为他的生活要求太多，爱挑三拣四，所以大一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上课，有时候睡着睡着就到下课时间了，毋庸置疑，他就是数学系的逃课大王。

        幸好他智商足够，在这高考状元到处都是的校园里，依然能保持着考试成绩中上的水平。

        可在他爸乔大海看来，q大处处是人才，而乔枥偷懒过度是不行的，认为高考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从此一路下坡，甚至说他不一定能毕业。

        乔枥听着很生气，但懒得和他解释，每次只是嘴硬反驳，那又咋的？别说他没挂科了，就算最后大红灯笼高高挂，真的不能毕业，那也是q大的肄业生，总比他爸爸那个只会用嘴炒菜的厨子强。

        乔大海说不过他，拿起炒菜勺要给他做“竹笋炒肉”，证明自己不是用嘴炒菜的厨子，他才是个只会用嘴吃菜的馋虫。

        就在十分钟前，乔大海还打了个电话，来关心乔枥的期末考试，提醒他期末又要到了，该收收心了，好好地复习，然后以他姐乔南思大学毕业时的超高绩点来刺激他，希望他不要给他姐丢脸。

        乔枥无言以对，乔南思跟他又不是一个学校的，丢脸也丢不到她那儿去。

        乔大海又说:“过年不得见亲戚吗？见了亲戚那不就得提到你，提到你那就得问你的成绩，问你的成绩肯定要说到你姐的辉煌历史，可不就是丢脸嘛。”

        乔枥不想跟他扯来扯去，丢脸就丢脸，大声叫骂自己是“乔家之耻”，建议乔大海把他从户口本上除名。

        乔大海说他瓜得很，脸皮厚得很，然后又悄悄地为他提了个建议：“不想让人问成绩也可以，你跟女朋友一起过年，不就可以转移话题了？”

        听到这里，乔枥明白了，关心学习是假，打听隐私才是真，他直接把电话挂了，也不管电话那头乔大海会怎么暴跳如雷地吐槽他个不孝子。

        走到篮球场，乔枥想着去图书馆找景铭吃饭去，可是，他正走着路，突然有个人在他面前倒了下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接住。

        接完一看，这不是昨晚那个傻傻的服务员吗？

        乔枥看着怀里的她：“是你？咋的，跟过来找我报仇？”他承认，自己昨晚很不厚道地出尔反尔，本来只是过个嘴瘾想让主管训她一顿，谁知道那主管非要炒了她。

        行吧，报仇吧，要杀要剐他认了。

        他刚要让她站起来说话，她却翻了翻眼皮，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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