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事

胜蓝出成绩的速度快得离谱。

        每次考完试，全体教师都会集中批改试卷，彻夜不眠。周六中午12:00前，所有考生的分数及排名均会上传教务系统。

        只要不出现国庆前官网崩塌的情况，考生就可根据学号和密码自行查看。

        学号众所周知。密码各自设定。

        叶然半夜因噩梦惊醒，去宋樱房中找安眠药，遍寻不到，失眠到天亮。早晨六点多她才又被困意席卷，睡得正香，却被手机铃声吵醒。

        “要干嘛？”

        听到电话那头声音沙哑，语气带着恼怒，秦越咧嘴一笑。

        “wuli叶，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起床气还这么大？”

        “废话少说。”

        “好吧我说正事。你这次的成绩不尽如人意。”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手里有你的密码。你也是，就那几个数字，从初中用到现在，也不嫌腻”

        秦越叨叨了半天，见对方毫无反应，就挂了电话。

        “你还知道叶神的密码？”

        “这不奇怪，她也知道我的，不过她懒得查。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给你。”

        身旁之人眼眸含笑。秦越嗔怪：“小样儿，有话不直说，欠揍。”他右手握拳，手臂虚晃一圈，最后搭上那人肩膀。

        “真不尽如人意？”

        “哎，怎么说呢？”秦越似笑非笑。

        耳畔“叮咚”声此起彼伏。

        “群里都吵翻天了，话题主角却在睡大觉。”秦越说着把手机递过去。

        那人滑了几下，眼中不乏羡慕神色。

        “你们班好热闹，我这边就一两个发言踊跃，其他长期潜水。”

        “你周围全是书呆子，不正好衬托得我特别有趣？”

        “倒也言之有理。”

        手机吵个不停。叶然打开app，找到“东边永比西边强”，设置成“接受信息但不提醒”，总算清净了些。

        有几条私聊信息，她随手回复了。再蒙头大睡，可睡意全无，百无聊赖，就又拿出那小塑料包看了看。

        粉色手链精致奢华，光线惹眼，将人的思绪带回从前。

        那年她初一。

        某天放学后，她从学校跑出来，老远看见叶盛川站在街上东张西望。她想在叶盛川背后吓吓他，就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十米开外，她在脑海中设计了一套确保能吓到叶盛川的动作。

        她打算迅速扑过去，用力拍叶盛川的后背一掌，在他反应的空档，跑到他面前做个巨丑的鬼脸，再大喊一声“哇——”。

        这个计划，让她既兴奋又紧张。

        做好预备动作，双手握拳，准备冲刺。

        结果

        结果，一辆出租车停到了叶盛川跟前。

        那时，她站在街角发愣，目之所及，西天的晚霞灼灼燃烧。落日殷红，像极了滴血的伤口。

        不知愣了多久，一个巴掌大的“蜘蛛”突然糊在脸上，她“啊——”着倒退了几步，眼泪夺眶而出。

        秦越跑来：“不至于吧，怎么还哭上了？”

        她白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秦越拦在前面：“你别生气，我没有恶意。”

        “起开。”

        “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也打我一下？”

        她从善如流，挥起拳头，使出九成力。

        秦越“嘶”了一声，捂住脸：“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街上车声、小贩的叫卖声、商店的音乐声交织杂糅。两个孩子僵持不下时，来了两个大人。

        秦章呈指责儿子欺负同学，要求他立刻道歉。

        秦越朗声：“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害怕蜘蛛。”

        文和拿着两根烤肠看向她：“给你一根。”

        “不要。”

        “很香的。”

        “想吃我自己会买。”

        文和语塞了。

        秦越把烤肠接过来，弯腰九十度：“请收下我的赔礼。”

        “不必。”她斩钉截铁。

        “你不会记恨我吧？”

        “”懒得记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白了这死乞白赖的人一眼。

        报完名字，秦越乐呵：“我在你隔壁班，上次领奖，合影时我就站你旁边。”

        “不记得。”

        “没关系，以后领奖，我还站你旁边，你就记住我了。”

        那时，秦越就人见人爱。他多才多艺又待人热情，在校园里美名远扬。可没过多久，少年还未长成，就被迫卷进了命运的车轮。

        往事随风而逝。目睹过生死离别，经历了家毁人亡，最后留下的，也不过一句“世事无常”。呵，这就是人生。

        那晚回到家，她试探着提起街上的所见所闻，宋樱正在切菜。

        “甜甜，你肯定认错人了，你爸在外地出差，明晚才回来。”

        “我大约的确没有认错，我爸身边还有一个阿姨。”

        “不许胡说八道。”宋樱语气生硬。

        “我没有胡说，我看到他们一起去”

        她话没说完，半根黄瓜已迎面砸来。

        宋樱怒目厉声：“小小年纪信口雌黄，谁把你教成这样？”

        她捂着脸原地皱眉。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写作业。”

        她捡起黄瓜，长叹一口气，走去卧室。

        千真万确，她没认错。

        她亲眼看见一个身穿红裙的女人下了车，叶盛川满面笑容迎上去，揽住了那人的腰，他们互相耳语了几句，进了旁边酒店。

        目睹完宋樱演绎“自欺欺人”，叶然哑然失笑。

        看来宋樱早就心知肚明，但她选择自我麻痹。

        那是她的竭尽所能。那是她的无坚不摧。当你试图披露真相，就是在打破她精心维护的美满幻境。所以，你残忍，你放肆，你罪无可恕！

        叶然洞悉这个道理，于是她选择沉默。在无边的沉默里，她给自己修筑了一座房子。从此，她独自待在房中，不许别人触碰边界，也不想走进别人的世界。

        天空碧蓝，云层散开，太阳露出半边脸。午后刮起一阵凉风，让人神清气爽。玻璃门被敲响时，白浔抬起头。

        “你好，我想买一束花。”

        客人长发披肩，全副武装，帽子、口罩、围巾一样没落下。

        白浔：“”没冷到这种程度吧。

        “您好，请问您想要哪一束？”

        白桐经营着一家花店，规模不小。白浔空闲时常去店里帮忙。两个小时前白桐“购物瘾”泛滥，白浔愉快暂代店长之位。

        这位客人有选择困难症。她在店里转了三圈，仍举棋不定。每到一束花前，她都要低头嗅一嗅，再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这花香气还挺浓郁。”

        “这株名叫‘不夜城’，真漂亮。”

        “我以前也养过很多花，只是后来花都枯死了。”

        白浔跟在旁边礼貌搭话，“嗯”“对”“哦”。

        客人眸梢带笑：“我拿不定主意，你帮我选一束吧。”

        “您要买花做什么呢？”

        “探望一个人。”

        “方便透露你们的关系吗？”

        客人沉默片刻：“没有关系。”

        “”大千世界，什么样的顾客都有。

        白浔：“要不带一束康乃馨？”

        本店康乃馨销量最高，这花相对比较百搭。

        客人摇头：“麻烦给我白菊，要大束。”

        “”既然有主见，还犹豫那么久！

        客人付完钱，却没有立即离开：“外面冷，我等人来接，可以在店里坐坐吗？”

        “当然可以。”

        客人坐在柜台旁的软椅上。白浔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对方仰着头道谢。因为距离较近，白浔清晰地看到了这人渔夫帽檐下，眼尾处细细的皱纹。

        客人浅笑：“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白浔回以微笑，拿起工具去修剪墙角的一株花枝。忙活了近十分钟，她一转头，发现客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片刻，客人低下头去看手机。白浔不明就里，也掏出手机。

        中午发出去的消息已经得到回复。

        【！】：谢谢你，辛苦了。

        【！】：周一早上给我就行。

        紧跟着一个红包，名称——《银魂》五六。白浔手指轻点，“哐啷”一声脆响。

        【夜兔】：给多了。

        【！】：劳务费。

        叶然发完立刻撤回，改成“凑整”。白浔盯着对话框“噗嗤”一声笑。

        【夜兔】：假装没看见。

        接着连发两个“捂眼”“睡熟”的表情包。

        叶然皱了皱眉，没想好如何回复，先把表情包收藏起来。

        【夜兔】：纱布换了吗？

        【！】：换了。

        【夜兔】：查成绩了吗？

        【！】：不查。

        叶然没有查成绩的习惯，说到底，没什么好查的。名次基本不变。分数等试卷发下来自然会知道。

        【夜兔】：叶神好气魄，佩服。

        慎思楼文科，学生和学霸之间有条分水岭——五楼到六楼的两层楼梯。

        学神和学霸之间没有分水岭，但大家心照不宣称为“叶然和一班其他人”。

        作为“其他人”中的一员，白浔乖乖查完自己的成绩，笑而不语。

        前方闪光灯亮起，接着是“咔——咔——”两声。她抬起头，看见客人手机正对着自己。

        “那幅画可以拍吗？”

        白浔转过身看了一眼自己背后的《国色天香图》。

        “可以。”她说着往旁边挪开。

        看来这世上，品味奇葩者，不止姑姑一人。白浔笑了笑。

        白桐兴致所至会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一大清早，她拆完快递，非要把这幅画贴在墙上。

        视线之内全是大朵艳丽的牡丹，白浔觉得不伦不类，但规劝无效。

        最后，她不得不自我说服：“世界丰富多彩，不能因你爱柳绿她恋花红，就不许别人迷天蓝。要包容，要接受多元审美”

        店外车笛声响起，客人起身离去。见她忘了带走花，白浔急忙追出去。客人微笑道谢，而后脚步飞快，眨眼已拐过街角。

        白桐从车上下来，拎着大包小包。

        “臭丫头，快来帮忙。”

        “又买这么多。”白浔摇头微皱。

        白桐眉开眼笑：“没良心的丫头，大部分都是买给你的。”

        白浔看了一眼，两套换季的衣服，一双鞋子，还有一箱酸奶。

        “姑姑对你很好吧？”

        “嗯。姑姑超级无敌霹雳好。”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桐心满意足。过了几秒，她随口一问：“刚才那女人是谁？”

        “不认识。她说要等人来接，结果半天没等到，还是步行离开了。”

        “这样啊。”白桐面露疑虑。

        “那人捂得可严实了，估计生着病，不能见风。”

        “你可别被传染。”

        “没那么危险。”

        不知为何，白浔脑海中闪过那女人接住花束时的神情。她双眼通红，眸中泛泪，似在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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