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红舞鞋

那是一首叫做《blackbird》的歌，靠着翻译器和沈意疏的修正登坂广臣大致看懂了歌词，但其实只看原文里的汉字也勉强能猜得出这首歌在说什么，秽羽、干枯的眼泪、羸弱的梦想、灼烧得漆黑的身躯，充斥着这样的词语与意象，无论如何也和愉快不沾边。

        “伤痕累累的身体要如何翱翔天际？鲜血淋漓的双手要如何紧握光明？无法腾空就放弃太阳，以头朝下坠入幻梦的深渊。我不过是想成为被人深爱的人。”他反反复复品味这几句，试图透过文字去探寻她创作时的内心世界。

        “euphy桑……写这首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在想，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想法居然可以从歌声里传递出去，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感到羞愧了吧。”

        “羞愧？”

        “为我想要隐藏却藏不住的伤口而感到耻辱。”沈意疏眼皮都没眨一下，轻描淡写得好像在讲述他人的事，“登坂桑可以理解吗，想要自杀的人被救下来之后，睁开眼睛是父母朋友抱着自己哭泣的脸，就是那个因为愧疚与羞耻全身血液都涌向头部的时候所浮现出的心情。”

        登坂广臣感觉自己可能明白了：“秘密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被发现了么？”

        沈意疏轻轻“啊”了一声，点头，日本人的反应让她感到满意：“是的，这是我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写的。关起门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自残，享受痛苦的同时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被当时的恋人意外发现后，我变成了被扒光衣服游街的女巫，恼羞成怒之下提了分手。知道自己不对劲，和被人知道异常状况，这对我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登坂广臣惊愕地瞪圆眼睛，随即又抿了抿嘴，陷入默然。

        沈意疏却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被好像乐在其中的自己吓到——也是，谁听了这种话都会觉得此人多半是变态。

        “但是……”他迟疑着开了口，“既然你都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不能接受最亲密的人知道呢？”

        沈意疏转动眼珠，思索了一下，缓慢组织起语句：“大概是不希望破坏掉对我的现存幻想，已经很了解了，有了固有认知，所以更加希望能够保持这个模样。品学兼优的孩子其实是个暴走族，漂亮的小爱豆背地里出入高级俱乐部，珍贵的瓷器一旦打碎，就有割伤手脚的风险。像登坂桑这样认识我不算久的人，正因为还没来得及加深印象，就算展现出来不那么euphy的一面，也不会过于幻灭吧？”

        “但我认为反过来才对……当然不是说我自己会觉得失落！”唯恐她误会，登坂广臣抢先说清楚自己的态度，“正因为是家人、恋人、朋友，所以无论真实面目是怎样的，都应该坦然接受才是，能够做到最大限度的包容才是家人不是吗？所爱之人正在经受疾病折磨，不多多关心和照顾，就没有资格谈爱。但，euphy桑也……更勇敢一点吧。”

        “啊？”她诧异地抬高视线。

        “勇敢地爱人，也勇敢地接受他人的爱。”

        沈意疏微怔，然后微笑着应下：“好，我会的，谢谢登坂桑的建议。”

        “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可以省掉敬语了吧？能叫你的本名吗？”

        “本名吗？当然可以，但是……”沈意疏这三个字的发音对日本人来说是不是太难了一点？

        “xu……su……shu酱？是这么念的吗？”

        登坂广臣艰难地尝试着翘舌音，但在沈意疏听来这和中文委实差了十万八千里。shu直接用罗马音拼读的话是大概介于休和嘘之间的音，她干脆就让国际友人用日语来读了：“臣酱的话，直接用罗马音读就好了。”

        屡屡发音失败的某人却不肯服输：“我会努力练习直到说出标准发音的。”

        沈意疏回以鼓励：“好，加油（中）。”

        和登坂广臣见过面之后，沈意疏回去和蓝堂薰又聊了一次，助理也在，这两人都只知道她的抑郁病史，却不知道就在几个月之前她还自残过。蓝堂薰消化这个消息比有栖川绫乃要快上许多，安慰沈意疏放宽心的同时也告诫她，经纪人与艺人之间应当是不同于以爱情维系的另一种亲密关系，理应互相坦诚。

        “我不像认识的某些同行，他们在演员事务所负责初出茅庐的若手，上升期本来禁止恋爱，但如果实在谈了，会要求艺人把这段关系中的方方面面甚至上床的细节都交代清楚。”蓝堂薰直直地盯着沈意疏，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shu酱，即便你现在还是爱豆属性大于歌手属性的爱豆，但我对你的管束也不会严格到那个地步。你今天能主动告知我很欣慰，可是你要知道，生病、自我伤害，这些是比你恋爱更紧急的大事，不要为了过分的自尊心和羞耻感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其中的含义。”

        沈意疏自认理亏，连说两遍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

        蓝堂薰苦涩地笑笑，说了句没关系，示意有栖川绫乃先带沈意疏出去休息，他现在得重新整理情况。

        -

        余下两场演唱会顺利结束，回韩国之前蓝堂薰询问沈意疏是否介意以tie的形式solo出道，沈意疏摇头，开玩笑说要是有《codeblue》或者柯南剧场那样的大tie她就算倒贴钱也会做的。

        “所以这件事这么快就要提上日程了吗？”当初来日本的时候蓝堂薰说一年之内以solo歌手的名义发歌，现在也就只过去了半年而已。

        “也不好说，只是有这个考虑，等我的消息吧。”

        然后果真石沉大海。

        沈意疏也不在意，她反正也没想过今年内就能开展个人活动。韩国这边，不出意外会在19年组合的第一次回归前，但solo企划一天没有白纸黑字写进公司的事业规划书中就一天当不了真，再说吧，眼下正是忙的时候呢。

        组合的第五张迷你专辑一开始有两首备选主打歌，风格上完全不一样，顶多能说一句都是符合万圣节气氛的企划。一首叫《rbb》，reallybadboy的缩写，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是想呼应年初的《badboy》，以强烈铜管乐与繁复人声和音作为卖点的欧美流行舞曲。另一首叫《redshoes（红舞鞋）》，不同于《peek-a-boo》和《badboy》（所谓秋冬就是明显又应景的velvet风），《redshoes》没那么soul没那么jazz，在r&b基础上融入了futurebass，可以说是把red与velvet两种风格融合在一起的产物。明亮的电子音色做出跳跃快速的旋律，配合鼓点和拍子让人忍不住想跟着抖腿，为还原红舞鞋故事里的危险气氛demo音调放得很高，还有不少炫技高音，硬要说的话有点像以往歌曲的集大成之作：比《icecreamcake》《redflavor》更欢快，又比《due》更黑暗。

        a&r组把这两首歌拿来让全队做选择时一并说明会视这次回归的反响有偏向性地安排之后的活动，这让兴冲冲准备投票的几人立刻刹停，嚷嚷着还要再做思考。

        但其实光听demo就很清楚了，《rbb》明显是为了进军欧美准备的，《redshoes》则更符合传统kpop舞曲的范式，闯美和继续攻日，无非就这这两条路。

        沈意疏在心里吐槽韩国人对于闯美的热情丝毫不亚于日本人对于夏威夷的执着，十几年来基本没有亚洲歌手在西方主流音乐圈内站稳脚跟，而且就算眼下kpop在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例子越来越多，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换言之，外国人喜欢的就是唱典型kpop的爱豆，如果要抛掉自身特点迎合欧美的取向，那人家为什么不去追欧美本土歌手呢？

        而且redvelvet今年已经开始了集中的海外活动，以后动辄就是长时间的巡演，《badboy》和《powerup》的好成绩更需要一首好歌来继承，让组合彻底稳住本土的位置。比起不知道是不是白人取向但一定不是韩国人取向的《rbb》，《redshoes》概念有趣又经得住反复听，沈意疏想不出不选择它的理由。

        投票结果很快出来了，2比3，《redshoes》胜出，成为本次回归的主打歌。这个结果不出意料，但让沈意疏没想到的是，温酒都投了《rbb》，她以为朴秀荣不会对这种风格感兴趣。

        “偶尔也要大胆尝试嘛。”朴秀荣笑嘻嘻地说，她反正两首歌都可以，时不时突破一下也很有意思。

        确定下来主打歌之后就是学歌和练舞，《redshoes》歌如其名，取童话红舞鞋和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为核心概念，红舞鞋象征人自身的贪婪，作为七宗罪之一，像魔鬼般有着漂亮的外表，引诱人不断堕落，最终被自身无节制的欲望所吞噬、毁灭。歌曲节奏非常快，还必须穿高跟鞋，舞蹈难度立刻呈几何倍数暴涨，编舞老师每天上课时都在耳提面命不要受伤，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马上说，回归还有下次，把身体搞垮了就什么也没了。

        姜涩琪随后约了医生看腿，核磁共振结果显示左腿有一点膝盖积液，但不算太严重，开了点活血化淤的药物就让她回来了，本来还想叫沈意疏一起，但时间凑不到一块儿去只好作罢。前一阵在日本的时候沈意疏就抽空做过检查，都是关节炎这种陈年痼疾，问题不大，但不知道是不是巡演加上学歌用耳过度，她这两天有些耳鸣，只是发作的时间不长，就懒得理了。希望这次回归不要出什么问题，她们好像一到年底就不大顺利，最后三个月拜托安安稳稳地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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