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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秋日傍晚,夜幕降临的很快。
  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雨丝嵌着银边连绵落下,被照亮的尘埃在半空中漂浮着。
  
  被女生夸奖后,柳莲二好像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保持了沉默。风尘仆仆的少年带着一身秋日的凉意走进教学楼,在屋檐下收起伞。
  “你刚回来吗?”
  她的关注点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像蜻蜓点水一样。
  “嗯。”
  “所以呢?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终于想起最初的疑问。
  “去办公室拿试卷。”柳莲二说,“上周缺考了一次。”
  这是什么非要今天不可的事情吗?
  ……或许这就是学霸的觉悟吧。
  绪方唯自愧不如。
  
  她让开路,“你上去吧,趁现在樋口老师好像还在办公室。”
  ——还在教训切原赤也。
  她在心里补充完这句话。
  
  然而柳莲二不慌不忙地往前走,摊开了随手携带的笔记本,一副要先收集数据的模样,“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对啊。”
  他跟她一起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在一楼的公告栏,张贴着全年级的成绩排名。
  
  少年的视线淡定地掠过万年第一的柳生比吕士,往后看去,稍微停顿了一下。
  绪方唯注意到他的反应,“我厉害吧?考进前十了哦。”
  “……”
  这诡异的沉默让她的骄傲尾巴悄悄收敛了一些,写过两次同样试卷、算得上被动作弊的女生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好吧,我承认如果你没有缺考的话,那我就考不进前十了。”
  “……”
  柳莲二还是沉默。
  
  “?”绪方唯侧头望去,他也正看着自己,“怎么了吗?”
  “出乎意料。”少年轻描淡写地解释,低下头,翻开笔记本中的一页,“按照数据分析,你这次考试应该在年级四十到五十名之间。”
  绪方唯:“……”
  她上一次考了多少来着?努力回忆一番后,想起正好就是四十五名。
  
  虽然一直听说柳莲二是个擅长收集收据的人,但是这能够穿透不科学世界直接抵达真相的准确性,还是让她惊讶。
  她对柳莲二和他手里的笔记本肃然起敬。
  
  “可、可能是超常发挥吧……”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是么。”
  柳莲二不置可否,一副正在冷静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在女生说“这有什么好写的啦”的抗议中,动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
  “是需要记录的异常数据。”
  他不为所动的冷淡回答。
  
  教学楼内光线昏暗,从入口处吹来的风卷起湿润的气息,将贴着成绩的纸张吹得微微作响。少年的表情隐没在暗淡的傍晚,无端地安静下来。绪方唯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站在作弊的成绩单和柳莲二面前,让她有些紧张。
  她跟柳莲二道别,往办公室相反的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头没有再看到少年伫立的身影,才悄悄松了口气。
  有那么一个微小的瞬间,她以为柳莲二会睁开那双总是轻阖的眼睛,看穿自己的掩饰。
  ——可柳莲二以前有这么吓人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
  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她受图书馆老师的嘱托,会在周五放学后帮忙整理书籍,因此自然地认识了图书委员会的柳莲二。他们每周五在图书馆碰面,交集固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熟稔,莲二虽然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但是如果跟他聊起熬夜看的无聊恋爱小说,他也完全没有笑话女生。
  是一位相处起来,令人感到非常舒服的朋友。
  
  窗外的雨势渐渐收了。
  沉思了一会,绪方唯有些明白过来,柳莲二其实没有变化,只是从前没有秘密的自己不需要应付他。
  “唉……好麻烦。”
  女生对着安静的教室,不知道该向谁抱怨,只好低头叹了口气。
  
  *
  
  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从门缝透射的光线照耀了半空中飞扬的尘埃,继而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纸箱和书籍上,微光勾勒出它们的模样。
  柳莲二停下脚步,总算明白前几天看到他时,女生为什么显得比平常高兴。
  
  “就是有这么——多!”
  身后的绪方唯拖着长音说道,“不知道是谁捐赠的书,我盘点了两周都没有完成,幸亏你回来了。”
  
  他往门里望了一眼,擅长分析数据的少年很快得出结论,“每周五来一趟的话,大概需要两个月。”
  “……哇。”
  绪方唯惊叹了一声,想起时间倒流前,他们恰好花费了两个月时间完成这项工作,不由更加信赖柳莲二的数据。
  她跟在少年身后走进堆满书的隔间。
  
  因为已经完整经历过一次的缘故,整理归档两遍同样的书籍,对绪方唯来说,是远比表面更加枯燥的工作。
  在专心应付这份枯燥工作的同时,日历一页页被撕去,十一月总算如常到来。
  
  “总觉得这样做很没有效率。”
  这天放学后的图书室,也许是周五的原因,大家都不愿意在校园内逗留,图书馆没有人需要招待,因此早早开始进行书籍盘点的女生,一边记录下书籍的名字,一边说道。
  
  “嗯?”另一边将图书归档的柳莲二应了一声。
  “如果中途出现差错的话,说不定要拖延到下个学期才能整理完这里。”她叹了口气,放下笔,围着书堆绕了一圈,“是谁呢?居然捐了这么多书,这科学吗。”
  “不合常理。”柳莲二配合地回答。
  “就是啊,”她的好奇心忽然被自己的问题引起,伸手去抽堆积在箱子上的书,“你看——”
  “别动。”
  
  ……
  本就随意堆积在角落、没有整理到的箱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倾斜,随着她靠近时,更加摇摇欲坠。
  柳莲二注意到,微微皱起眉头。
  “别动。”
  他提醒道。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随手抽出书本的女生愣了一下,似乎想问原因,但随之而来散开的包装箱、书本从头顶落下,眼看就要砸到她的头顶。
  她瞪大了眼睛——
  
  ……
  预想中的糟糕场面没有发生。
  同处一室、仅仅只是在书架边整理书籍的少年,身影忽然变得非常遥远,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半空中隔开了他们的距离。
  灰尘在光线中起浮,视线有一瞬间模糊。
  回过神来,绪方唯首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时间确实倒流了。她此时正站在角落那堆书面前,还没有伸出手去碰其中一本。
  “别动。”她听到柳莲二清润的声音,“那边太乱了。”
  “……”
  她放下手,转头,透过书架间的缝隙望向柳莲二,表情逐渐空白。
  
  “……”
  柳莲二似乎开口对她说了些关心的话,但是耳边被幻觉中某种混乱的耳鸣噪音占据,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那少年观察了一会,放下书,朝自己走过来。
  在他靠近自己的前一刻,绪方唯背过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
  意料之中的,没有痛感。
  
  随着这个认知浮现在脑海,她惊慌地后退一步。
  少年也跟着她停了下来,站在一桌之隔的地方,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丝毫也看不出是否因为她莫名其妙的退避而感到不愉。
  
  “我不舒服。”
  “我、我不舒服,”她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表情空白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先回去了。”
  
  柳莲二仅仅只是站在原地,那双总是轻阖的眼眸微微睁开,深沉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她身上扫过,似乎是企图分析出她的行为逻辑。
  他一步也没有上前。
  
  看着这样的柳莲二,眩晕感逐渐强烈了起来,那些轻微的、无法分辨的记忆中的细节,忽然涌入脑海。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早春的图书馆。
  樱花趁着窗户的缝隙,落在窗沿上,像是被粉色水笔画了一道。
  
  “你是绪方唯?”
  才入学不久,女生似乎没有想到会被认出来,有些惊讶地转头。对方站在原地,看上去也不是准备上来打招呼的意思,但却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她好奇地打量着对面清秀到有些像女孩子的少年。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笔记本上翻了一下,才抬起头,那时的少年脸上还有些表情,奇怪地说,“按照数据,你放学后来图书馆的几率……是0%。”
  “我哪有这么不爱读书!”她立马反驳。
  不过在这之前,她确实不知道图书馆的门往哪边开。
  
  他拿笔在本子上记下了几行字。
  绪方唯好奇地探头。
  
  “诶?”她问,“你在写什么啊?”
  “如果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需要注意?”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这个形容。
  他说,“跟数据不一致的异常现象。”
  她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吗?”
  “按照数据——”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不爱读书。”她大约觉得少年一板一眼的模样有点好笑,“但是我以后每周都会来哦。”
  她笑着补充。
  “是老师安排的呢。”】
  
  她想起说完那句话后,少年睁开眼睛,平静地望过来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认识自己呢?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一副了解她的模样、会记录她的数据?
  那个时候,他沉默背后更深重的含义,是不是没有被当时的绪方唯解读?
  ……
  无数的问题,那些隐藏在细微之处的异常,伴随着碎片一般的画面,在眼前聚起又四处散落。她后知后觉地明晰,在无言沉默背后,少年超乎寻常的、对自己的在意。再然后,她想起很久以前,在闲谈中问过柳莲二一个问题。
  
  【“莲二,你为什么热衷收集数据?”】
  【“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数据不会骗人。
  所以她不应该去图书馆、也不应该认识柳莲二。
  
  ……
  他们的相识、自以为是朋友的关系,其实跟遇到丸井文太和切原赤也没什么两样,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对缘分加以因势利导,创造出来的偶然假象。
  她越过少年的肩膀往门口走去,恍惚地想到。
  ——这一点,你的数据能告诉你么?
  
  夕阳渐渐染上了天际。
  安静的校园内,隐约能听到清扫的声音、篮球落地的声音,以及教导主任追出办公室,训斥某人的声音。
  
  她往长廊的尽头走去,在楼梯转角处,有人从楼上冲下来,闷头撞到了她的肩膀。
  
  “咦——!?”
  那少年像弹簧一样迅速地弹出一米远。
  
  “怎么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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