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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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如同一条河的两岸，河面雾霭氤氲，孑驻此畔，难望彼端。然而近岸者，除却寥寥摆渡人外，大多是要渡河的。有人在岸边踌躇，有的半途欲返，却不知这里的规矩。上了船，便不能在靠岸。
于是乎，他们困窘在河央，也不知不觉间模糊了生死的界限。向岸边招手，偶尔也会有人回应。
余晖落尽，夜幕降临；张煜挨家挨户撕下封条，轻叩房门，留下一串铜钱，一沓红纸，一把剪刀和一根点燃的红烛。
玄烛终于露出全貌，挨家挨户亮起了烛火，村民们似大梦初醒，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今日的大喜之事。
手忙脚乱的准备中，顽皮的孩童无意间推开房门。注意到张煜留下的“赠礼”。又笑又跳地递给大人们。
琉韵回到张煜身旁，放下手中的扫把，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辛苦你了。”张煜吩咐她仔细洒扫街道，琉韵清理出来的纸钱堆成一座小山。
“主人，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吗？”琉韵有些不解。
“况且这对新人不应该按照白...”张煜摆了摆手，琉韵知趣地闭上嘴。
“做你该做的，不要多问。”
倏然抬头，光秃秃的枝杈上落满了乌鸦，他轻轻挥手，那群乌鸦如同听到了号令，不声不响地飞走了。
飞走的刹那，枝杈间吐出新芽，很快长成茂密的绿荫；晚风吹拂，簌簌作响。
穆婕走出“洞房”，回到客栈旁的小舍中，倚窗梳理，母亲挽着她坐下，将早早备好的绫罗绸缎递给她。
孟玥听得了穆婕和她母亲的对话声，说什么也要再看一眼，但打开门便又被那幽绿色的可怖眼神吓了回去。
于此同时，张煜叩响了房门。他一进屋，就看见孟玥幽怨的眼神。
“你们是不是使诈了？”
张煜听见这句话，便放心多了。转头对穆卫说。
“快到时间，您也该准备准备了。”
“我？哈哈哈。”穆卫笑了笑。“我这一大把年纪的，穿什么都不像样子。”
“出嫁的可是你女儿。”张煜说着将一套合身的新衣服递给穆卫。
“无论如何都要出席吧。”
穆卫微微点头，
孟玥见张煜全然不搭理她，自然不大高兴，鼓起嘴倾泻一肚子的怨气。
“我跟你说话呢！为什么装作看不见，搞得神经兮兮的...”
张煜瞥了她一眼，靠近了说。
“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不干净的东西。”他摸了摸孟玥的头。
“你还小，等事情过去了，可以慢慢讲给你听，好吗？”
“好...吧...”
看着张煜即将出去，孟玥忽然叫住了他们。
“诶！”
“怎么了？”
孟玥拿起床头的风车，交给了张煜。
“这个对他们应该很重要吧...还有，虽然我没见过新娘子。还是替我向她表达祝福，可以吗？”
张煜攥着风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一定会的。”
该看看那边进展如何了。张煜如此想着迈入小舍。只见穆婕端坐在镜前，母亲手捧盖头静候，妆容打理已接近尾声。
凤冠霞帔，金叉玉镯，抬手红烛剪，落笔点绛唇。穆婕见有人来，轻捻碧霞罗衣，款款起身回转，彩璃步摇似涓泉般清脆。
蛾眉颦蹙，勾画如烟细柳；掩唇浅笑，轻缀几蕊桃花。纱裙迤逦拖地，樱口微微张合，吐露零落芬芳。
“不丢人吧。”穆婕低眉轻问。
张煜上下打量一番，只是含笑看着，不言语。
穆卫也惊讶地怔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穆婕以为他们不太满意，拾起铜镜仔细检查，发觉耳坠子有些歪了，赶忙扶正。
“还有…问题吗？”
二人仍是盯着她一声不吭。
“孩儿他爹，你是要急死娃嘛～”穆婕母亲笑着打破僵局。
“好歹夸两句嘛～咱娃也筹备了很久呢。”
穆卫沉默半晌，展开双臂，似注视精雕细刻的艺术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我可以…抱一下吗？”
“死老头子说什么见外话呢？”穆婕母亲笑骂道。
“自家闺女，咋会嫌弃你？”
他抱住了，穆婕隐约感觉到穆卫眼眶处传来的温热。
“时间过得真快啊…”
“爹…”
蛾眉但扫紧深锁，是泪珠饱噙。
穆卫拭去她眼角的泪，欣慰道。
“傻丫头，你哭什么。良辰吉日，你应该高兴才是。别弄花妆容嘛…”
穆婕本只嗫嚅，听罢爹的话，泪涟终是止不住地落下。
“哎…傻丫头…怎么越说还变本加厉了…是爹不好…”
“不…爹，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穆婕擦干眼泪抬首，瞥见穆卫双鬓斑白，才逐渐琢磨出话中的意味。
“张煜...诶？”她想再和张煜说几句，却发现他已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精致的盒子，下面垫着一张崭新的纸。穆婕看过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将它叠好掖在衣襟下，笑了。
另一边，张煜以为阡往茔也已经回自己家了，去了一趟才发现他家里人也在寻他。
“刚才还回来了一趟，忽然就不见了。”
“这大喜日子，新郎官丢了可不是好兆头。”家中老人嘟囔。
何止不是好兆头啊...张煜寻了半天，才在老地方找到了他。
“我说，你咋还窝在这里呢？”张煜一进“洞房”，才发现阡往茔把自己的棺材板掀起来了，愁眉苦脸地坐在旁边。
“行李都丢了，婚服也装在里面。”他小声叨叨。
“何来婚服一说？”
“我赴京赶考时，恰好和徐大人碰面了，恰好聊起了我打算回家结婚，恰好他手头有布匹，恰好他妻子会针线活，恰好她十分乐意，就连夜为我赶制了一套仿官服的婚服，我还打算...和亲戚们招摇炫耀一番，上面还有徐大人亲笔题字...”
“除此之外，没别的衣服了？”
“亲戚们也准备了，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件...我悄悄去看了穆婕...那种衣服根本无法和她相衬。”
“唉...麻烦死了。”张煜叹了口气，取出魄璃，口中念念有词。
“你要的是什么类型的衣服，仿官服吗...”张煜记忆中只有曾经在网上买过的一件cos服，记得是某位大元的，不过现在态势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打了个响指，一件复刻的官服落在手中。
“拿去吧，我按照你的身材制作的，应该正合身。”
阡往茔连连道谢，接过衣服，恰好颜色与徐大人给的那件相同，都是碧青的，还有官帽的款式，都一模一样，只是...
他终于注意到衣服上的仙鹤图案和袖口的龙纹。
“神明大人啊...您知道这衣服是哪种人穿得吗...”
“嗯？”张煜挠了挠头，这显然涉及他的知识盲区了。“都是官服...差不多吧...”
“啊这...”
忽然，上面传来一阵鞭炮声。
“行了别墨迹了...赶紧穿上吧！”张煜二话不说就把衣服套在阡往茔身上，直接将他传送回家里。在一片惊叹赞许中，终于把他送进了家门。
“唉...终于搞定了。”张煜擦去额头的汗，回到了客栈，他敲了敲门，却示意孟玥不要把门打开。
“像第一次遇见你那样，我坐在门外，把外面的事讲给你听吧。”
孟玥也乖巧地倚门坐下，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
家家户户门前挂满灯笼，张灯结彩，八个精壮的小伙子抬着花轿，穆婕端坐在轿中，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掀起盖头，透过车帘，悄悄观望。
热情的庆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经过客栈时，穆婕似乎瞥见张煜坐在门前，向她这里望着。不知从哪飞来一只喜鹊，衔着柳枝，绕着花轿飞了几圈，将柳枝精准无误地丢到穆婕手中。
轿子停住，被缓缓放了下来。两个豆蔻少女为她掀起帘子。阡往茔的臂膀挽住了她，将她抱入堂内。
张煜特地从村中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阡往茔掀起了盖头，窥见盖头之下，半开情窦，半掩娇羞的面容。他求学十几载，赋诗颂词无数，此刻心中的千万词藻却揉作一团，化为一句最直白的。
“你真美。”
“请新人向亲朋好友展示定情信物。”
“啊咧？”阡往茔忽然懵了，他没记得有这个环节啊，望向穆婕，只见穆婕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的匣子，里面放着的，正是十年前她送给阡往茔的风车。
她将风车立在堂前，它便吱呀吱呀地缓缓转动了。
老先生拿着一段红绸，让阡往茔和穆婕分别握住两端。
“我宣布，两位新人于今宵喜结连理，此生不离不...”
纵使身陨骨碎，化为尘埃；纵使百年之后已无人问津，纵使来世难有一回眸，在此良辰，有此佳人，赏此美景，足矣。
此生，不负卿。
夜深了，婚礼结束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走到花丛的尽头，完成所有人的夙愿，是时候离开了。
穆婕与阡往茔挽着手，示意张煜可以了。张煜默默拔出魄璃，剑刃恢复了透明。
“很快的，不会痛。”
锋利的剑刃刺入穆婕的心口，鲜血顺着纹路流出，魄璃霎时变为暗红色。
“谢谢你，谢谢大家，。”穆婕轻轻挥手。
“再见了。”
没有哭泣，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穆婕合眼的刹那，米黄色的花骨朵轻轻抖动，漫山遍野的荼蘼瞬间绽放。
“春天要结束了。”阡往茔俯下身，采撷一朵，放在穆婕的心口。
那堵空气墙消失了，化为一条无边无际的河流，众人向张煜挥手道别，阡往茔留到了最后。
“谢谢您，神明大人，这身衣服...”
“你就留着吧。”张煜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也好...”他抬起头，像孩童般天真地笑了。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孟玥孤零零地靠着客栈的门，张煜说他去送客，怎么还不回来...
“哥哥是个大骗子...”不知不觉她就困了，恍惚间，似乎听见张煜在和穆卫说着什么，等她再睁开眼，天已大量，门开着，再无人阻挡。
张煜在客栈旁挖了个坑，穆卫静静躺在里面。
“哥哥...”
“你醒了呀。”张煜回过头，笑着问。
“穆卫他...为什么睡在那里...”
“其实，他在那场劫难中已经受了致命伤，几乎不可能活下来。但是...”
“但是...”孟玥看出张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却不知为何。
“孟玥，你知道吗？人有两种死，一种是心跳停止，没了呼吸，变成一具尸体；一种是被人们遗忘，后者才是真正的死；而穆卫，为了不让人们忘记他们，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直至我们到来。”
穆卫的墓碑做好了，张煜想了想，为他刻了几个字。
“请铭记，最后的守望者穆卫在此安息。”
微风吹拂荼蘼花丛，像掀起一层层米黄色的浪花，张煜察觉出孟玥不太高兴。
“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伤感...如果...如果我死了以后...会有人记得我吗？”
“会的。”张煜将停转的风车递给她。
“无论如何，即使世界毁灭，我也会记得你。”
“那...一言为定？”孟玥伸出小拇指。
“不要想那么伤感的事情啦~”张煜忽然又夺走孟玥手中的风车，迎着风跑了起来。
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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