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理想主义者

孟当一如既往在鸡啼后扛着锄头上田，却发现篱笆不知被谁拆毁了，孟当连忙上前查看，菜畦被踩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梨树青色的果实也散落一地。孟当心疼地清点一番，接近十分之一的作物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田垄上脚印杂乱无章，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孟当实在想不出自己得罪过谁，只好无奈地耸耸肩。

“兴许是赶路人肚饿了。”

然而第二天他上田时，被糟践的作物数量几乎翻了一番，孟当忍无可忍，取来一些彩漆，傍晚临走时泼在田垄附近。第二天趁鸡还没叫就披星戴月地上田。

果然，迎着熹微晨光，几串踩着红漆的脚印歪歪扭扭夹杂在泥土中。孟当气不打一出来，带着锄头就顺着脚印去寻。

脚印结束在一栋老房子前，与徐秉新建的房屋相比，这简直可以称做残垣断壁，只有摇摇晃晃的朽木门昭示着这里还有人在。

孟当推门而入，看见一群干瘦的人穿着破烂的衣服，明明是夏天，却围坐在火炉前，即使火炉中烈火熊熊燃烧，他们也都瑟瑟发抖。

火炉旁散落着一些奇怪的容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孟当，他走到中间，敲了敲桌子，才有人抬起头看他。

“你来了啊。”其中一位神色落魄的看了孟当一眼，仿佛早就料到他会造访般。

“是你们进过我的田地么？”孟当思忖许久，还是委婉地问了出来。

“把里面弄得一团糟。”

那群衣衫褴褛的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他们沉默许久，终于从火炉下，拿出一个破旧的麻袋，倒出里面的东西。

不过几颗蔓菁，一些未熟的梨子，还有一捆菜叶。在场的人都露出难堪的神情。

“这是为何...”

“孟...孟兄，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你讨要...”

孟当很是奇怪，村中肥沃的土地应有尽有，放着它们不用，明明能够自给自足，何谈揭不开锅？

“孟兄有所不知。”其中一位两鬓已有些霜白，却称孟当为兄长，让他有些不自在。

“我们兄弟几个本想借着集市发一笔财，就贷了些粮食货物，未曾想无人问津，前两日下了场雨，粮食都发霉不能吃了，货物也受到了侵蚀。兄弟几个将钱凑到一起，掏空家底，勉强还了债务。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眼下只能求您解决温饱问题。”

孟当听说他们悲剧的过去后，打心眼里想帮助他们，但还是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不去找村长？他兴许能联系上徐大人。”

“啊啊啊...”那几位听到村长乃至徐大人的名字，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连连摆手。

“不必了不必了，我们几个刁民，何必妨碍那些大人物，您也不用过多救济，只要能度日就行。再给些种子，入秋前我们也就吃得上饭了。”

说着，那位年长的一招呼，衣衫褴褛的人纷纷朝着孟当下跪叩首，连声道谢，并答应日后一定会报答他的恩情。

这下，孟当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孟当带着他们上田，教他们如何播种，如何打理农田，哪样的土地适合种粮食，哪片适合植桑种茶。以及各式各样农具的使用方法，那群家伙学得很认真，也学得很快，才半个月的功夫，村头原本孤零零的几片田就连成了一大片。

同样，在经商方面，孟当也在反思他们的遭遇时，找到了自己的问题。

由于孟当夫妇的勤劳，他们几乎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集市，他们的货物不仅局限于农产品，孟当联系了一位四处游历的商人，让他将自己的货物信息散步到周遭各地，邻村有一位年迈的石匠，能简单加工和田玉原石，出售时的价格比入手时翻了上百倍；他们建立了周围唯一的信件中转驿站，雇佣人为歇脚的人服务，分发信件，送信范围涵盖半个谒州；每次仅从送信人手中收取百分之一的利润，但足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每逢夏秋之际，他们还会翻过后山，从牧羊人手中大量收购羊毛，加上大片桑树生产的蚕丝，孟当夫妇几乎垄断了毛织品市场。

总的来说，虽然本村的人大多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但孟当已在悄然间把握了数十个村落的经济命脉，那些村民的生活处处几乎都与孟当夫妇息息相关。而这些决策大多是由孟当的妻子想出来的，她很有商业头脑，孟当对她的规划基本是全盘采纳，唯独有一点，就是反对妻子提出的高价收购村民的土地，再在灾荒年间租出去。

“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从他们身上搜刮油水。”

但事实上，孟当发现自己还是无意间害了不少人，由于他的产业规模过大，导致其他人的销售渠道几乎被完全阻断，断绝了其他村民富起来的途径。

他的生活，已经与其他人有了天壤之别，孟当回想起徐大人回访时，曾经警示过他。

“永远不要忘记，在我到来之前，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穷苦农民，你们之间没有高低贵贱。”

孟当明白徐大人的用意，他完全可以借着自己庞大的产业规模强行征收村民的经济，以“凭亿近人”的方式拉拢地方官员。但他不想，徐大人给予他们这些，本就是希望实现全村的繁荣，而非阶级分化。

他与妻子认真商讨这件事。

“我认为我们可以将一些一家独大的产业细化，分给村民们，毕竟我们现在也不缺钱了。”

妻子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生气，她一边哄着孟玥入睡，一边说道。

“当初我就是看上了你勤劳上进的性格，而不是私饱公囊；我理解徐大人的用意，他不想让村中出现不和谐的现象，诸如其他村的地主，但我们和地主们不同，咱们的钱是辛勤劳作换来的，在那些懒蛋日晒三竿不起床时，咱们整宿整宿不合眼，为产业发展做规划，孟当，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我们赢得的，你不必为此感到羞愧。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可能完全相同，我们只是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足够了。”

“我知道，我不否认咱们的努力，尤其是你，即使怀孕了也坚持为我出谋划策，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是因为徐大人，我们才有发家致富的机会，然而徐大人是公正的，他给予的机会没有偏袒任何人，每个村民都应该有能发展成我们现在这样的权力，但现在呢？那些可怜的村民因为咱们的垄断，欠了一屁股债，温饱都成了问题。既然我们有能力能帮助他们，何乐而不为？”

妻子听完孟当的话，火气更大了。

“你你你！把我们的产业分化给他们，简直是自寻坟墓！凭什么他们不作任何努力就能空手套白狼？而且，你这么相信他们么？”

徐大人的话又在孟当耳畔回响，他们过去都是穷人，没有什么不同，穷人才更理解穷人。他抱住妻子，极温柔地说道。

“我相信他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处于生死边缘，我相信他们也会向我们伸出援手。”

“傻瓜...”妻子依偎在他怀里，忽然哭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怀疑...我是在担心你啊...你又不识几个字，心地老实善良的，万一被人骗了，有什么闪失...我会担心的。”

在孟当的软磨硬泡下，妻子还是妥协了。孟当答应那些村民，将皮革、毛织品的产业全权交给他们打理，自己只从中收取三分之一的利润。

起初孟当也有些担心，担心没有任何经验的村民们会不会搅黄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村民们似乎有着耗不尽的热情和用不完的力气，多出的人手迅速拓宽销售渠道，名号瞬间传遍整个谒州。当然，孟当为了维护徐大人带来的平等，并没有使用自己的姓氏，而是采纳了妻子自创的字号。

“葳蕤邑”

越来越多的村民融入他的产业，村子从原本开摆的模样迅速蜕变，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某天孟当看见不用他的催促，每家每户都开始辛勤劳作，看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有自己的伙计，再无人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他觉得徐大人的理想真正实现了——在他一个人的带头作用下，逐步实现全村的富裕。

但此时孟当完全没有意识到，村民们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演给他的假象罢了，他们在策划一个巨大的阴谋，矛头直指孟当。

每日查账汇总时，孟当的妻子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很不巧的时，村民们也发现了孟当的软肋——他的家人。

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在孟当离开后，一个人敲响了孟当家的大门。此时在田间地头哼着小曲的孟当并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将改变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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