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大学

高考结束了，大家成群结队熙熙攘攘走出校门，每个人都洋溢着终于解放的快乐，三个月的超长假期，人生独一次。

        苏淼也拿到了属于她的试卷，她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母亲离开了她，在她准备成长的那天，在她还没来的反哺的时候。

        肇事者是个中年的男性，他整夜宿醉，不知道怎么闯入了小巷，撞死了妈妈。男人开的是豪车，不差钱差条命，开价三百万买妈妈的一条命。

        苏淼紧捏火化同意书，毅然决然走上了法庭。

        最后法院判定，男人赔偿苏淼一百二十万，坐牢四年。

        就这样，苏淼妈妈的下半生，只不过等于他的四年。

        苏淼独来独往惯了，没参加高考也只是唤来老师不问青红皂白的怪罪。

        日渐萧条的颓唐日子，她昏昏碌碌生活着，她接到各种各样的来电，有很多年没有联系的姑姑叔叔，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邻居。他们都想收养自己，为了那个一百二十万。

        秦默打来了电话，他从父母口中听说苏淼成了孤儿。

        “是我。”

        “嗯。”她声音低沉可以混迹在空气中，悄然无息。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

        “还好，都解决了。”

        秦默突然有点气短，他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两个人烧着话费，沉默很久，还是秦默最先开的口，“你没参加高考，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苏淼本来想说随意，可心里隐隐燃的火，让她随意不起来，她已经没有妈妈的，她不能没有梦想。

        “复读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如此沉稳，“我有认识的老师，我让他给你推荐学校。”

        苏淼关掉了电话，手机垂落，从床上滑落，砸在地面留下沉闷敲击声，小屋又陷入沉寂。

        夜幕降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吵醒浅眠的苏淼。

        如果是以前，苏淼是害怕的，她怕被打劫，怕受伤，怕妈妈生气，怕参加不了高考。

        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厚重的老木门拉开一条缝，透过缝隙，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抱着黑色大塑料袋，身体佝偻，“这是你妈妈留在工厂的东西，还有她的工钱。”

        塑料袋里沾着机油和尘土，沙沙触感从指尖传入大脑，苏淼惊醒，她打开塑料袋，里面躺着一家光彩优雅的礼服。

        她妈妈说过，宝贝，妈妈什么都不会，只会做裙子，以后你每次过生日，妈妈都要给你做一件礼服，希望你永远幸福。

        苏淼拿着妈妈的命给她延续的梦想，去秦默的介绍的那所学校复读，复读费很贵，一年五万。

        复读生的生活和应届生完全不一样，应届生笑容洋溢，所有的事情都带着希望。而复读生，抱头痛哭，摔笔，撕画是常有的事。

        这种环境下，苏淼居然能平静下来，近乎自虐。

        有时候，她也会看着校门前车来车往，接送孩子的家长出神。

        如果……我说如果。

        没有那一场车祸，她也会是其中的一员，坐在妈妈的单车后座，晚霞相伴，吹的寒风也暖了。

        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门外宿管大妈的催促频率加快，她也要锁门回去过年，宿舍不留人。

        苏淼的行李很简单，几件衣服和画具，她慢吞吞走在小道上，脚边的蚂蚁成群结队搬运年货。

        “愣什么神。”

        熟悉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苏淼抬眼，刺破朦胧天际的束光又一次照到了她身上。

        秦默和苏淼是隔着一条大道的“邻居”。

        秦默家住在老屋的对面的墅区，两个区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水塘，夏天来了，总有小孩去里面调皮。

        秦默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技术不精，溺水了，是苏妈妈拼尽全力才把他救回来。从此之后，秦家对苏淼多加照看，这也是即使她经济困难，也上了重点高校的原因。

        苏妈妈死后的第一年春节，秦家再次伸出援手，把她接来吃饭。

        “三水，就当着在自己家。”

        秦默的外婆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她很心疼苏淼，对她展现极大的善意。

        可再怎么样，还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苏淼也会陪着外婆下棋，陪着阿姨逛街，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呆在客房里，写写画画。

        秦家的煮饭阿姨也是碎嘴的，在小厨房里总会说一些关于苏淼不好听的话，有时候正好撞见，两人都尴尬。

        煮饭阿姨知道苏淼被欺负也不爱说话之后，总是让苏淼下来帮忙做菜，虾开背，切洋葱，这些没有人愿意做的，都只能苏淼来做。

        切菜总有失手的时候，刀子锋利在右手指划开一个口子，她吃饭的时候只能用左手。

        吃过晚饭，客房门被敲响，苏淼搂了搂衣服，打开门。

        秦默丹凤眼含笑，带着药箱，走进来，让苏淼把手伸出来。

        “你的手是画画的，别总受伤。”

        第二天，苏淼就听说那个阿姨被辞退了，是秦默一早起来打的电话。

        开学的时候，秦默开的车送她，苏淼站在校门那头，看阳光笼罩着他，晕出神圣的光。

        阳光多偏爱他啊，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和他一起灿烂。

        苏淼校考那日谁也没通知，独身一人前往考场，考完那天，她心里有些放松，沿着学校慢慢的走，一圈又一圈。

        学艺术的人，总是有点气质在，她坐在学校的公共座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觉得他们和普通人很不一样。

        身旁突然坐了一个人，她略带歉意的站起来。

        “你是考生？”

        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先生，头发花白，眼镜下藏着知识的底蕴。

        苏淼点点头。

        “总觉得你，有些面熟？”

        苏淼有些被吓着，手足无措。

        “你是不是，上一年也来考过？”

        这更吓人了，苏淼头都不敢抬，压得低低的。

        老先生也感受到了苏淼的紧张，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我也是猜的，上一届有个学生考试作品是浴火凤凰的设计稿，很霸气，考官印象都很深刻，给了最高分，可惜那个考生最后没有报考我们学校。”

        苏淼心里一紧，手都抖起来，那个凤凰，是她的作品。

        上一年，考试的题目是设计婚服，许多人都往甜美、优雅、曼妙的方向设计，而苏淼想的是凤凰，杀出重围，高傲的女王。

        路过的学生认出老先生，热络的寒暄着，几人约着离开了校园，苏淼还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天出神。

        她很高兴，很雀跃，她看着太阳向西慢慢落下，而那个方向是秦默学校的方向。

        太阳总是偏爱他，这一天太阳也在指引她去找他。

        苏淼到的时候正好是下课时间，鼓起勇气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金融管理学院，她站在树下，胆怯望着前方。

        就这样，远远的，远远的看他一眼。

        他确实是光的孩子，明明这个学校每个人都是精英贵子，可当他出现，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陪衬。

        不直觉中，她的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她甚至开始想着，要怎么样打招呼。

        说着，外婆让我来看看你。

        还是说着，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而目光定格在他拉起身边女孩的那一刻，她退入黑暗之中，正如他拿着篮球走在夕阳下那日。

        一年了，以他的魅力，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苏淼呆不下去这座城，买了当天的夜票匆匆赶回去，这段时间，她依然怀有一丝希望，等秦默的加油。

        上一年，他记得，这一年，他……

        他忘了。

        苏淼将一团之丢在垃圾桶里，手机关机。

        夜色的余光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那团纸画的是个人，还是个男生。

        苏淼回去就病了，不太严重，但是她还是申请了回去自己复习。老师劝了她几次，可见她拉耸脑袋，困倦的模样，也不忍再多说，只是每周的小考，她都要来参加。

        一晃三个月过去，万花凋零。高考前夜，苏淼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就出现母亲被撞死那幕，她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

        里面有好几天让她加油的信息，最上面那条，来自秦默。

        夜半时分，她彻底哭了出来，睡了个好觉。

        考试的两天很顺利，她也是有三个月假期的人了。这一年的时间，她和外婆阿姨混得很熟，她们早早的就等在校门口，等她出来。

        阿姨拍拍苏淼的肩膀，外婆拉拉苏淼的手，三个人在外头好好了吃一顿。

        同时她也知道了一个消息，秦默爸爸官位调回北城，他们全家都要搬过去。

        苏淼心里清楚，这就是离别。

        她成年了，秦默父母给她的东西已经够多到，她这辈子都还不起，除了在机场里笑着与他们挥手告别，她没资格要求其他的事。

        阿姨离开的时候，还是很担心苏淼，给她置办了十多套衣服，拍拍她的肩膀再离开。

        这三个月，没有秦默的三个月，苏淼尽量让自己充实，去学车，学雕塑，学打板。

        入校前一周，苏淼正收拾老屋子。

        之后她回来机会很少，要把证件什么都带走。

        收拾过程中，苏淼看到了一本存折，写着自己的名字，里面有三万块钱，她意识到这是母亲给她攒的学费。

        滚烫的存折贴在心口，久久不能自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类似证券的票证，苏淼看不懂，拿去证券公司问去，没想到是股票。

        有二十个年头了，经理帮苏淼查了半天，略带笑意地走出来，“苏女士，您买的这个股票现在值五十万左右，您看看要继续放着，还是卖掉。”

        苏淼哑然失笑，居然有这么多钱。上一年，妈妈拼死拼活，五万都凑不齐，现在居然有了五十万。

        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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