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行

到了横店办完酒店入住，肖歌先带着林陌找了家饭店。

        正是饭点，饭店里锅上浮着雾气氤氲，人来人往间，没人发觉角落里坐了个女明星。

        怪只怪林陌作品太少，唯一的一部代表作是周成荣的《燎原》，讲的还是上个世纪老一辈的故事，文艺片，内涵深，观影门槛高，票房堪堪破亿。还没来得及在荧幕上混个脸熟，经纪公司就宣告破产倒闭，林陌自此被打入娱乐圈冷宫，渐渐被观众遗忘。

        一般人见了林陌，只觉得这姑娘长得颇为好看，清纯又水灵，是时下流行的初恋脸，名字却是肯定叫不上来的。像老张这样，见了能觉得眼熟，还能想起她是个演员，演过哪部戏的，已是例外中的例外。

        林陌住院三周没吃过辣没下过馆子，此刻毫不啰嗦，在菜单上拿着笔唰唰唰点了好几道。

        肖歌在一旁不忘提醒：“悠着点，明天还要上镜。”

        林陌在最后一道东北大拉皮上打了个对号，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就这么多吧。”

        肖歌拿出明天拍摄通告给她看：“明早四点起来去化妆，进山里拍戏，中午有个媒体探班会。”

        林陌看着通告单上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还以为肖歌给错了通告单：“姜雨不是早杀青了吗？怎么明天全是她的戏？”

        “不止明天，”肖歌凑过来低声说：“人是投资方那边塞进来的人，本来都杀青了，又不知怎么了，嫌戏份太少，硬要改剧本重拍，整个剧组拍了半个月飞页了。男女一号那边还要配合她重来，都是苦不堪言。”

        东北大拉皮上桌，林陌饿坏了，顾不上等菜齐，已拿起筷子准备开吃，也给肖歌夹了一筷子。

        肖歌边吃还不忘低声叮嘱林陌：“刘以冬那脾气，哪能受得了这个，加上前几天跟孔正旭那新闻，被网友狠狠嘲了一顿，估计这两天正憋着火呢，姜雨也不甘示弱。人家两一个有粉丝，一个有资本，都是咱惹不起的，最近你在组里可要多注意点。”

        林陌对这些弯弯绕绕向来没什么兴趣，这么一长串话也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说孔正旭？”

        肖歌回答：“嗯啊。”

        “什么新闻？我怎么不知道？”

        肖歌说：“就你住院那阵，刘以冬参加个综艺节目，里面让看图猜人，结果刘以冬说她不认识孔正旭，被不少网友骂了。”

        林陌难以置信：“她怎么会不认识孔正旭？那可是孔正旭诶。”

        肖歌无语：“虽然他是影帝，但毕竟都多少年没拍戏了，人不认识也正常。孔正旭拿了那么多影帝，早都不营业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养老呢。”

        林陌夹了一筷子东北大拉皮，顾不上往嘴里送，忙说：“孔老师哪里老，男人四十一枝花。而且没有不营业吧，我听说孔老师下个月要进组拍电视剧的。”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这个，”肖歌说，“你是不是跑题了？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

        林陌怕肖歌唠叨起来没完，抢道：“重点是好好拍戏，不随便得罪人。”

        肖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横店另一家日式料理餐厅二楼包厢里，许之和与大学同学黄峄山刚刚落座。

        服务员拿来菜单，表情掩饰不住的惊喜与犹豫。喜的是横店明星虽多，但遇上这样大牌的客人还是头一次，忧的是偶像气场太过强大，不知该如何开口讨份签名。

        黄峄山留长发，扎一只低马尾，戴一副黑框眼镜，脸颊瘦削，肤色稍黑。做导演的，总免不了风吹日晒。他说：“知道你不吃辣，所以约在这里。”

        许之和只要了杯喝的，将菜单递给黄峄山。

        黄峄山开玩笑：“不吃点别的？回回吃饭都是你结账，好不容易到我的地盘请你吃一顿，就点杯喝的？”

        许之和没什么胃口，淡淡道：“够了。”

        黄峄山问：“胃还是不好？”

        许之和回答：“还行。”

        两人四年同学，又是多年老友，虽近几年并不常聚，但黄峄山知道许之和素来一个样子，问什么都说“还行”，也只能叮嘱一句：“多注意身体。”

        黄峄山也只点了杯酒，二人饮品很快上齐，黄峄山握着杯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之和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黄峄山灌下半杯酒，叹口气：“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我打算拍一部关于音乐的电影么？”

        许之和也喝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动了下，侧脸线条一并随着舒展与收回，他稍抬眼眸，说：“记得。”

        “当年咱们五个人，上了大学后都说要做音乐，组乐队，人人都有音乐梦，”黄峄山又是两杯酒入喉，情绪也跟着一点点上头，“在学校那会儿，确实是意气风发，甭管什么大小演出，抱着两把吉他就敢上场。那会多好啊，还总觉得梦想就快实现了。”

        “后来参加选秀，出道不过一年就被公司雪藏，也都还觉得日子总有盼头。毕业后，咱们几个一块住地下室，那破地下室天天漏水，一股厕所味儿，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直到后来女朋友跑了，又因为人在外地没见到我奶临终前最后一面。回家后我妈哭着说让我找点正事做，我砸了吉他，再没碰过音乐。”

        “梁子也走了，小周出国了，咱们的乐队散了。顾远倒是在影视圈混得不错，不过他……不提也罢。只有你还坚持搞音乐，自己一个人撑到现在，也只有你成功了。”

        包厢并不大，一盏吊顶挂在头顶，许之和半张脸隐匿于鸭舌帽投下的阴影中，薄唇紧闭，看不出表情，只有喉结微动，不知想起了什么，说：“也不全是一个人撑到现在，而且你导演做的也挺不错。”

        “害，养家糊口罢了，你瞧我扯哪去了，”黄峄山见气氛低沉，忙把情绪收住，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半是玩笑道，“‘不全是一个人撑到现在？’你是说你的粉丝？”

        许之和点头。

        黄峄山无奈摇摇头：“唉，那帮小姑娘啊，可把你惦记坏了，成天在我微博下让我督促你好好吃饭。”

        许之和笑笑，也将方才低沉话题揭过，问：“你那部电影怎么样了？”

        “剧本已经定稿了，其他也七七八八筹划好了”，黄峄山苦笑，“只是投资还没到位。”

        许之和毫不犹豫：“还差多少？”

        黄峄山瞧他这语气，大有他差多少，许之和就能补多少的架势。他也真信，许之和有这本事。许之和虽看着高冷，不与人亲近，平日里也多沉默寡言，但总是够讲义气。走红后不仅没和他们这些人断了联系，反倒是总惦记着当年四个人的乐队梦，演唱会经常邀请他们做助演嘉宾。

        “投资倒是能拉来，只是有几个资方对票房不看好，有点犹豫”，黄峄山不知该如何开口，无奈道，“他们知道咱俩的关系，说要是能让你来做监制挂个名，宣传时带带你的名字，他们才敢投。”

        许之和略一沉吟：“带带名字？怎么个带法。”

        黄峄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你也知道这电影是讲追求音乐梦想的，剧本是我写的，主要也是结合了咱们几个当年的故事。投资方的意思，就是做宣发时重点强调一下这电影是讲你之前的故事。”

        黄峄山了解许之和专心做音乐，从不拍戏，连综艺也很少上，给再多的片酬他也是从不考虑。他知道让许之和当监制，虽说是挂个虚名，但按照许之和的性格，必然会尽心尽力去做。

        可让许之和破例从音乐转战影视，有了一次，就会有其他人也找上门来，久而久之一定不堪其扰。这要求实在太难为情，话刚说出口，他已经后悔动用私人感情让许之和为他做人情：“其实这电影我也没多大把握能成功，说不定剧情很烂，制作更烂，没人爱看，你全当我刚刚——”

        许之和却少见地打断：“如果投资到位，电影什么时候开拍？”

        黄峄山尚未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回答：“大概——下下个月。”

        许之和拍板：“好。”

        “好——什么？”

        许之和饮下最后一口饮料：“你的电影，我来当监制。”

        一直到司机老张开着车先将黄峄山送回住处，黄峄山还在恍惚：“之和，你真的要来做监制？”

        “嗯。”

        黄峄山不想勉强：“其实也不是非要那几个投资不可，大不了，我删减预算，或者再跟制片去多拉拉投资也行的。”

        许之和却说：“不勉强。电影里让主角成功组个乐队，也算是帮咱们几个把梦圆了。”

        他拍了拍黄峄山的肩，语气是带有发自内心，出自真情实感的鼓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黄峄山无言感动，点了下头，也拍了拍许之和的胳膊，两人在月光下相视一笑。

        吃饭的东北餐厅离酒店不远，步行十几分钟，林陌和肖歌回了酒店。两人不住在一层，进了大堂，肖歌想起忘了此行带剃须刀，叮嘱林陌先回去休息，自己出门去找便利店。

        林陌点了特辣的菜，只觉得舌尖冒火，从酒店前台拿了几个薄荷糖后去坐电梯。

        直达电梯刚要阖上，林陌轻喊一声：“等一下！”

        电梯间里探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挡住了将阖未阖的电梯门。

        林陌快步入内，电梯里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将手收回，林陌并未细看，道了声谢谢，摁了层数，开始拆薄荷糖。

        电梯内壁三面都是镜子，那道身影站在电梯最里面，林陌背对着他面向电梯门，却能刚好在右侧的镜子里看到他的正面。

        黑帽子，黑口罩，长袖外套，略显宽松的休闲裤，浑身挡的严严实实。虽然只露出一副眼睛，但此刻他正微低着头，双手插兜，连眼睛也看不见。

        林陌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横店明星太多，光这个酒店就住了好几个剧组，这副打扮，多半又是个名气不小，自己却没打过交道的同行。

        她盯着变幻上升的数字，余光却不小心扫到身后那位同行的帽子——金色丝线绣的花纹图案，和她的是同款。

        一黑一白。

        林陌还未有所反应，电梯已在中途停下，上来个微醺的中年男子，正是林陌这部戏的制片人王辉。

        林陌先打了招呼：“王总。”

        又退后一步，为他留足电梯里的位置。

        不过这样一来，就显得林陌和身后那位同行的距离有些近了。同行也往旁边挪了挪步子，帽子压得更低，显然不欲被人认出。

        王辉有些醉，瞧一眼林陌，目光顺带扫到她身后的青年男子，又看看两人头上一样图案的“情侣帽”，也笑着打招呼：“是小林啊，男朋友来探班了？”

        林陌不走流量路线，像她这样年纪的演员在剧组谈恋爱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业内人见了，都是心底了然，看破不说破。王辉也是此刻酒后不太清醒，才会将此事点破。

        林陌忙否认：“呃……”

        王辉又问：“这是上去的电梯？”

        “——啊，对。”

        王辉忙转身拦住愈阖的电梯门：“你们先走吧，我坐另一台，我得下去。”

        解释的话没说出口，电梯门已经阖上继续上升，林陌这才发现，背后的这位同行，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抬起了头，直直的盯着她。

        就连见惯了帅哥美女的林陌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瑞凤眼。只是盯着她的视线太过直接而不带掩饰，显得多了几分压迫感。

        林陌尴尬一笑，指了指两人头上的帽子：“那个，撞衫了，哈哈。不过你戴更好看。”

        青年男子只是盯着她不说话，眼神幽暗深邃，似一湾深不见底的湖泊，藏匿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林陌不明所以，想要缓解尴尬气氛，一时手足无措，突然想起手中还握着两颗薄荷糖，忙举起手掌在他面前摊开：“那个，要不——来一个？”

        电梯“叮咚”一声响，到了楼层，似提示音一般将人唤醒，青年男子终于收回视线不再看她，而是径直出了电梯。他离开地很是果断，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决绝，路过她时，他衣服袖子擦过她的手掌，两颗薄荷糖微微晃动。

        林陌石化在原地，不知所措，一脸茫然。

        老天爷，她什么时候得罪了个男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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