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当最好年龄的人1

圣诞前一周，蒋晨曦便收到明年夏季可以入职的offer。坐言起行是她的人生宗旨，所以很快便着手启动休学程序。她的老板没有说什么，倒是米修听说以后给她发来邮件，询问是否遇到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她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或许能指点一二。

        米修是蒋晨曦另一门课的老师，一位年仅三十岁的华人教授，中文说得很好，和班上的几个中国人都很熟悉。

        蒋晨曦回复她说谢谢关心，但自己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仅仅是不想读了而已。邮件发出去几乎立马便收到回信，米修仍然坚持想和她聊一聊。

        博士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蒋晨曦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米修算得上是朋友，蒋晨曦觉得聊一聊也无妨。

        两人约在一个周四傍晚。

        不巧，蒋晨曦在实验室一整天都忘了给手机充电，仅剩的一点电量在走出室外的第一秒就被低温打败了。王思聪不看好的充电宝共享浪潮没有席卷到波士顿，蒋晨曦望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束手无策。记得米修提过她今天会在隔壁学院旁听一个客座教授的讲座，蒋晨曦决定往那个方向去碰碰运气。

        穿过一个停车场，走进地下通道，蒋晨曦看见两个亚洲面孔在派发传单。再走近几步，便听见他们在用中文交谈。蒋晨曦迅速地归纳出了一些信息：这两个人在nyu读影视制作，正在国内某电视台实习。这个电视台有一档综艺要在附近录制，他们在帮忙找可以上镜的中国学生。

        “同学，你是中国人吗？”

        前来攀谈的女生顶着一个公主切的发型，英文口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中国人。

        蒋晨曦点点头。

        公主切将语言系统切换成中文：“有没有兴趣来我们的节目当路人观众？可以见到明星，还可以上电视哦！”

        蒋晨曦接过传单，说会考虑一下。告别前出于某种恶趣味，问了公主切是哪里人。

        “吾上海宁。”

        蒋晨曦满意地离去。网络的传闻是真的，托福100分留学够用了，当上海人不够用。

        天黑得很早，蒋晨曦在兰德尔图书馆门口找到了米修。总算有运气不错的时候，蒋晨曦心想。

        “你迟到了。”米修有些担忧地开口，“是否遇到什么意外？”

        “抱歉，手机没电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米修再次提起蒋晨曦休学的话题。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放弃，但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可惜？”

        米修是教亚洲文化的，蒋晨曦一向觉得这种文学类的教授总有优柔寡断的气质。

        “能够放弃的都不可惜。”蒋晨曦笑着回应，“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做科研的人很酷，如果我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坚持的。”

        “所以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人。”蒋晨曦耸耸肩，“做科研很累很无聊，而且常常没有结果。我喜欢预判结果，没有结果的事情坐起来很痛苦。”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结果，这才浪漫啊！”米修的神色满是憧憬，“因为你在探索人类的边界不是吗，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探索人类的边界’？”蒋晨曦有些自嘲地笑了，“想多了。我是哪根葱啊。百分之九十的科研成果都是垃圾，我们最多能让这些垃圾多卖几个钱罢了。”

        “你没有撞到南墙，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剩下的百分之十？”米修仍然坚持，“我们常常说，人只要活着，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

        “‘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这句话在逻辑上的反面也不是‘一切都有可能’。”蒋晨曦理智地指出米修话中的漏洞，“小概率比不上大基数，撞到南墙以后，我也不会成为杨振宁。到最后，我只能发现自己是一个普通人。”

        米修被蒋晨曦的话弄得哑口无言，只好放弃劝说她的想法。两人共进晚餐以后相互道别，分别前米修给她一个拥抱，并祝她好运。

        “虽然你说自己是普通人，但我有更积极的看法。我的意思是，看看你现在站在哪里，这个校园里的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能够站在这里，已经很不普通。”米修拍拍蒋晨曦的后背，“你是聪明的女孩，祝你好运。。

        “谢谢。”蒋晨曦回抱她，“既然我是聪明的女孩，那么请相信我的决定。”

        圣诞节前夜，蒋晨曦她们学院的院长在自己家里办了一个聚会，邀请所有留在学校的中国学生一起过节。

        雪下得很大，蒋晨曦戴了一顶白色的毛线帽，裹着一件白色的波司登羽绒大衣前往聚会。同学李礼说她这身打扮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保护色。

        “大尾巴松鼠都敢往你身上跳。”李礼牵着她的手去跟院长打招呼，“今天有饺子吃，还是白菜猪肉陷的呢。”

        “这么精彩吗，我还以为是来吃火鸡的。”

        “没有火鸡，米歇尔是犹太人。饺子是她和几个师兄师姐一起做的。走，带你去打个招呼。”

        说是师兄师姐，也实在有些叫不出口，但叫师叔师伯吧，辈分又跟不上。

        话最多的师兄叫贾世翀，很快介绍了自己的身家背景：十年前从本校毕业，目前在某银行的纽约所工作。

        “只比我们大十岁吗？”李礼的嘴很快，“看起来不像啊！”

        席间哄堂大笑。的确是不像，蒋晨曦远远地端详，觉得这位贾世翀看起来和自己父亲的年纪差不多。

        李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视线。

        “师兄你在xx工作是吗？蒋晨曦刚刚收到offer，明年也要入职了！以后你们就是同事咯！”

        “是吗？”贾世翀的表情看起来不无遗憾，“可惜啊，我明年就要重返亚太，不在纽约了。”

        李礼一把搂过蒋晨曦的脖子，“她也不在纽约，她在上海！天啊，这也太巧了吧！”

        “我在香港，不过离得也不远，估计有机会合作。“贾世翀看起来有些高兴，“你知道你老板是谁吗？我也许认识，可以提前帮你扫雷，让你成为最懂老板心的juniorassociate。”

        “还不清楚。”

        “不过你明年夏天才入职，也不着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都会尽力解答。”

        蒋晨曦赶紧表示感谢，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

        “我有个同期同事也会调去上海，他叫查尔斯，希望不会成为你的老板。”贾世翀笑着摊手，“如果万一真的成了你的老板，那你就麻烦大啦。”

        李礼好奇地问，“他怎么麻烦？”

        “首先是不会说中文，其次是他非常龟毛，经常关心错重点，在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不会说中文在上海也许不算麻烦呢，蒋晨曦心想。

        “从我们学院转到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也不算少，如果你们有心混迹校友圈，或许会听过一些有趣的行业传闻。其中有一个传闻是，某行md要求内部汇报的表格背景，只能用babyblue而不能用powderblue。如果你这么做了，他会把你的评价写得很差。”

        李礼对这些行业传闻表现出莫大的兴趣，贾世翀也乐意讲。于是在距离入职还有大半年的当口，蒋晨曦已经开始对这份工作心生恐惧。

        晚餐进行到一半，蒋晨曦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对共进晚餐的大家小声致歉，走到阳台接电话。

        室外又在下雪，蒋晨曦伸手去接。

        “你好，这里是蒋晨曦。”她的英文口音有一点点英式，但是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发音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是我！”区嘉朗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你在学校吗？”

        “嗯，怎么了？”

        “快来救我！”

        原来几天之前，蒋晨曦在地下道出口接到那份综艺传单，就是区嘉朗近日的工作内容。这算是一个旅行节目，暂定名称叫《正当最好的我们》。邀请了几个年轻艺人一起到不同的城市生活，拍摄他们在陌生城市的生存能力，以及与人相处的能力。

        《正当最好的我们》节目录制每抵达一个城市，都由一位受邀艺人担任导游。这次节目录制的第一站，就选在了波士顿，导游正是区嘉朗。

        蒋晨曦看着院子里的飘雪，听区嘉朗絮絮叨叨地讲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而且还迷路了，让她一定要过来帮忙。

        迷路这种鬼话，蒋晨曦是不相信的。陈述的llm就在附近的另一所学校就读，他没毕业的时候区嘉朗过来找他厮混的日子可不少。当时区嘉朗在为一个角色做准备，要减重二十斤，即使来找陈述玩，也不忘健身大业。他在查尔斯河岸奔跑过的公里数，恐怕比蒋晨曦跑过的还要多。

        “这是你的电话吗？”

        “不是，节目组发的。”

        “你自己的手机不能用是吗？”

        “嗯！”

        “那你先用这个号码加我微信，然后把定位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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