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艾琳第一次见到李梅，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汉克周五就说要带她去朋友弗兰克家。
　　弗兰克是一家德资企业的销售总监，他家在某个小区的顶楼，有大露台，汉克带艾琳去他家的那天，弗兰克本来是安排大家在露台喝酒、烧烤的，因为那天的风很喧嚣，所以大家只能在屋子里消遣。
　　见到艾克带着艾琳到来，弗兰克显得很热情，张开双臂，对汉克说：“来吧，我的朋友，给我一个拥抱。”汉克迎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位就是艾琳？”弗兰克向汉克确认，“我的天哪，确实是美女！”他对汉克说。
　　“是的，这位就是艾琳。”汉克搂过艾琳笑着说。
　　“你好，琳。”弗兰克边说边拉过艾琳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汉克跟我一再提及你，我也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他说你很漂亮，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殷勤的等待艾琳脱下外套，又为她挂在入户的柜子里，又边邀请客人进入客厅。
　　弗兰克很高大，留着大胡子，声如洪钟，人未到眼前，啤酒肚已到。他穿着一件套头的蓝色T恤和休闲的卡其色裤子，精神矍铄。
　　进入客厅，艾琳才发现这是一个二层的复式楼，一楼是客厅，中式的装修风格，沙发和茶几也是中式的，欧洲人很青睐中国风、中国元素。汉克公司组织的BJ旅游，他什么都没买，独独买了一顶带着长辫子的清朝小帽回来，每次艾琳看到柜子里那顶长辫子小帽，心里都发毛。
　　客厅光线昏暗，家具显得有些陈旧，茶几上有茶海，茶托、茶盘、茶壶、茶盅等，一应俱全。
　　室内很暖和，脱去大衣之后，感觉很舒适，大家就沙发入座。
　　弗兰克拍着汉克的肩，挤眉弄眼地说：“汉克，你今天喝茶还是喝啤酒？”
　　“到你家来，我估计你也不会让我喝茶啊。”汉克哈哈的笑着说。
　　“这是我的朋友，了解我！”说着摸了摸胡子，又给了汉克一个拥抱。
　　“琳，你想喝点什么？咖啡、茶、或者饮料之类的？我想你们中国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喝茶，你看，我家也有中国女孩，满桌子的茶具，对我来说喝茶太复杂了，感觉像排兵布阵。”他征询着艾琳，又指着茶几上的茶具，耸耸肩说。
　　“是的，我也喜欢喝茶，但简单的冲泡茶就行。”艾琳笑着说。
　　“简单冲泡的茶可不行，这个茶，必得弄复杂了才能喝，哈哈，你稍等一下，我去催专业的茶艺师下楼，让她给你泡茶。”
　　他幽默地说着，便转头对着楼上喊：“梅，你打扮好没有啊，客人们已经在楼下了，你赶紧下来啊。”
　　又起身对着艾琳说：“琳，你等着啊，她估计还没起床，我先去给汉克拿啤酒。”
　　不一会儿，弗兰克小心翼翼地端来两大杯冰啤酒，汉克接过一杯，两人碰杯开喝。
　　他们的胃都是铁打的，一年四季都是要喝冰的，虽然室外很冷，啤酒还是要冰镇的，如果是下雪天，冰箱也不用了，直接扔雪地里。
　　“谁说我没有起床啊，我只是把楼上收拾一下。“楼上传来脆亮、磁性的女人声音，并且英文发音非常纯正。
　　顺着声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下来，高高的发髻盘在脑后，上身着一件宽松的黄色圆领毛衫，下面搭配了一条黑绿相间粗条纹的长裙，裙子很长，盖住了脚部，人未到眼前，只感觉她有些许风情，也有些慵懒，她就是李梅。
　　李梅走过来拥抱汉克，此时，艾琳才清晰地看清她的长相，她的头发全部往后拢，显得额头有些宽大，皮肤偏麦色，鼻梁略塌，嘴唇略阔，偏长的脸上搭配着细长的眉毛，容貌跟美丽俩字毫不想干，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熠熠生辉，很有神韵，整个人显得有些粗气，却又一种高傲的神态。
　　她的神态，与其说高傲，倒不如说是一种优越感，通常，当女人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比较满意的时候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优越感来。
　　她来到艾琳面前同样的拥抱轻吻艾琳，表示欢迎。
　　“汉克，你是幸运的男人啊，找到琳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改天你要为此单独请客啊。”她笑着，边说边在茶几对面坐下，开始为客人泡茶。
　　煮水、烫器、备茶，洗茶、泡茶、拂盖、封壶、分杯、回壶、分茶、奉茶，她手法娴熟，看的汉克和艾琳目瞪口呆，弗兰克满脸自豪。
　　她奉上来的一杯茶，汉克受宠若惊，明明喝着啤酒，却盛情难却，接过了茶，那小巧玲珑到极致的茶盅捏在他的手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捏碎。他不知所措、小心翼翼。李梅示范大家，先闻香、再品茗。
　　茶入喉，神清气爽，口中香气四溢，汉克啧啧称奇，说从来没有觉得茶会这么香。
　　茶之所以分外香，一是茶的品质上乘，二是侍茶的人清净不浊。
　　“这个安溪铁观音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只可惜那个朋友现在去新加坡生活了，艾琳，你若喜欢喝茶，以后常来，我泡给你喝，这些年跟弗兰克一起生活，其他没学到，光学会泡茶了”。李梅调侃自己说。
　　“这些茶具是之前从重庆搬家带过来的，很多东西带不过来，只能送人，唯有这套茶具带过来了，虽然不算精美，但是还是挺有感情的。”她边说边又为艾琳奉上一杯茶。
　　“好茶不在茶具多么精美，主要在于泡茶的人和喝茶的人，还有心境。”艾琳浅笑着说。
　　”我只懂手法，不懂心境，弗兰克的朋友来，我经常以茶招待，久而久之就娴熟了。”她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茶喝了一段落，李梅问艾琳会不会抽烟，艾琳说不会，她便自顾点了一只烟，夹在细长的指间，袅袅升腾出缕缕细烟，细如她的眉毛。
　　艾琳正当和李梅说着话，弗兰克却突如其来问艾琳：“琳，你是从哪个山村来的？你父母也是农民吧。”他是忘了么？汉克之前已经向他介绍了艾琳来自苏州。
　　艾琳怔了怔，她这时才分明从弗兰克的眼神里看出一丝鄙视和狡黠。
　　出于礼节，艾琳笑着回答：”嗯，是的，我祖父母是农民、父母也是农民，我在乡下村里长大，可惜没有山。”
　　弗兰克喝了两瓶啤酒，满面红光，说：“琳，你很幸运啊，能遇上汉克，他能赚很多钱。”
　　艾琳看着汉克说：“他找到我更幸运啊，虽然我赚钱不多。”
　　汉克立马说：“那是当然，艾琳是我理想中的女人。”
　　“你不要介意，弗兰克喜欢开玩笑，喝了点酒就更会胡言乱语，我都随他去。”李梅跟艾琳说。
　　“我不会介意的，他能和汉克处得来，想必也是性子比较直的人，但是他比汉克幽默。”艾琳说道。
　　到了晚餐的时间，主人留客人一起用餐，盛情难却，客人便毫不推辞地留下来用餐。
　　李梅做了蔬菜色拉，清煮后略微脱水拌上沙拉酱。
　　弗兰克亲自下厨煎的牛排。
　　艾琳和汉克享受客人的待遇，入座餐桌，坐享其成。
　　隔着厨房玻璃移门，艾琳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李梅和弗兰克，倒也是很和谐的一对，一起下厨做菜招待客人，本身就需要一种默契，那是长期在一起生活的伴侣，自然而然产生的默契，谁是主厨，谁打下手，配合的天衣无缝，一道菜接一道菜，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无需呵斥和埋怨。
　　弗兰克的牛肉呈上桌，有色有香，味道待尝。
　　第一口牛肉入口，艾琳就知道弗兰克厨艺不敢恭维，牛排且硬，还没有滋味，简直难以下口，她和汉克两人面面相觑，但看弗兰克和李梅走过来入座，弗兰克那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样子，两个人都只能囫囵吞下去了。
　　西方人的礼节有的时候是很强人所难的。被邀请去人家做客，主人端上来的东西，一人一盘，定量分配，遇上色香味俱全，那是幸运，否则，再难吃也是要吃的，不光要吃，还要吃干净，不光吃干净还要违心的啧啧称赞，最后，还要由衷表示对主人的感谢，装也要装出一副吃的心满意足的样子来。
　　中国人不一样，去哪家做客，呈上来一桌子菜，客人高兴吃哪道就吃哪道，不喜欢吃的那道就少碰，喜欢吃的多吃点，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不必勉为其难。
　　艾琳欲哭无泪，吃完那一块牛排，一半在牙缝里等着咀嚼、一半在胃里等着漫长的消化过程。
　　餐用完了，又到了练”臀功“的时候，到了喝酒聊天的环节。
　　坐不到半小时，艾琳就觉得浑身难受，只能借由着去洗漱间缓解一下筋骨，李梅打开了音乐，萨克斯伴奏曲，弗兰克晃着他那硕大的脑袋，笑眯眯的问艾琳：“琳，你知道这是什么音乐吗？”
　　艾琳惊讶弗兰克狗眼看人低，淡淡的说：”萨克斯风（saxophone）”‘。
　　迪克一阵狂笑，仿佛抓住了艾琳的小辫子，说：“no
，no，no
，不是sexyfong，是saxophone，琳，你真是一个乡下女孩。
　　“有他这么放肆、猖狂地评判一个女人的吗？真是个大俗人！”艾琳心想。
　　他说着还对着汉克做鬼脸：“哈哈，看来艾琳只知道sexyfong，汉克，你要纠正琳的发音啊。”
　　艾琳终于发现弗兰克是多么讨厌的一个人，不知道汉克怎么会容忍得了他的。
　　汉克微笑着没说什么，他总是在艾琳受辱的时候保持沉默，这是常态。
　　艾琳最近算是看出来了，汉克是一个在朋友面前不愿意失去一点点风度的人，把友谊看的很重，即使是为了她也不愿意让朋友感到难堪。这或许是一种品质：忍耐、有修养，但是在艾琳看来，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她的感受。
　　笑话就姑且当笑话对待吧，一笑而过也就罢了。人与人之间的印象往往都是第一次接触决定的。
　　讨厌的弗兰克，就像一只讨厌的巨头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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