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追妻漫漫苦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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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季演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最起码,支离宫的那几位没见过。
甚至就连遮住天日的那四只黑黢黢的大傀灵,都隐约觉得下面的情况不太对劲,不由都纷纷转动着眼珠子紧巴巴去瞧。
大家都说,这世上怕是只有季长老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降住季演,继而保住奉家。
可他竟敢对自家长辈动了歪心思。魔尊身份高高在上,享两族华贵,受万灵敬仰,却偏要去做那悖逆人伦的孽障。
这将会是仙门最难以启齿的污点,也是奉家百年基业以来,头回遭到如此重创。
路上仅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季小晴还特意观察了周围,把守的全是支离宫里的那些人,稍微灵活点的会恭敬上前跟季演行礼,呆板一点的就干脆假装自己是个木头傻愣着不动。
这一路走得格外冷清,又格外严谨。
季小晴进了自己的卧房里,背对着门站了好久,才听见身后慢悠悠传来了脚步。
“把门关上。”她吩咐道。
季演犹豫了片刻,做足准备后,还是将房门关紧了。
“什么时候醒来的?”她问。
“不久。”
“不久是多久?”
“……”
这谎不知从何圆起。
“季演,”季小晴淡淡开口,“你方才说要跟我解释什么?说来听听。”
他迟疑着。
若只是些好听哄人的甜蜜话,准备了有一肚子,但似乎她不愿听这些。
那若是想听如何“复活”,又是如何联系上支离宫的……
“哑巴了?”季小晴转身过来,之前红润的眼眶已经清淡了些许。
“对不起。”
简简单单三个字,将无话可说表达得淋漓尽致。
季小晴轻蔑一笑,“你口中的‘对不起’,已经金贵到可以挽回人命的地步了?”
他直愣愣站着没说话。
“季演,你好大的胆子。”
他半垂眼帘,神情淡定。
“看来你的兴趣不光只有杀人,还很会享乐啊?”
她的眼眶又红了。
季小晴想起一自己在文姑洞里对季演说过的那些傻里傻气的话,对他做过的那些撒娇犯痴的表情,喂他吃果子,陪他玩游戏,对他哭,哄他笑,怜他孤苦,爱他如命。
只知已无法再掌控他的人生,却不料自己竟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装病装可怜装死,看我在你面前糟践自己你很得意是吗!说什么带我回支离山,原来压根就没打算回去啊,利用我杀文姑,又利用我灭奉门,还有什么坏事是你季演做不出来的!”
再也忍不住,季小晴朝他大声吼了起来。
季演不经意退了小半步,呆呆地凝望她的眼睛。
“没有装病。”
“我现在是奉家的司刑长老,你这般反复利用欺骗,置我于何地?叫我情何以堪!”
“可你也是我季家人。”
“你季家人?”她带着哭腔笑了起来,“季演,当初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如今你已回归魔族,一心要和仙门作对,那便不再是我的家人,你只不过…是万千‘季’姓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季演吸了好长的一口气,松了松身子骨,才发现方才捡起来的婚服还搭在自己手臂上。
鲜红刺目,恍如夺命的毒血。
“奉家被你的那些脏东西搅得昏天黑地,甚至连几个不懂事的少年都不放过,他们做错了什么?那些无辜的老幼又做错了什么!季演,你杀人杀疯了脑子,你没有心!带着你的人滚!通通给我滚!”季小晴气得掀翻了旁边的木桌,那些好看的玉器杯碗,全部摔落了下来。
支离破碎。
季演身子细微哆嗦,像只呆呆的孤枭,正侧头望着掉在地上的其中一块碎片,用眼神临摹上面的花纹。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没再听见骂声了,季演才将神情重新投回到她的脸上。
“还有吗?”
“滚出去。”
“当心脚下,别伤到了,我叫人过来收拾。”他笑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晚些再来和你聊聊。”
“不需要,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有,”他细细朝前走近了两步,“我对你说就好。”
“出去。”
季演点了点头,那套整齐叠在下臂的婚服,终究没能送出去。
出来后他轻轻把门合上,扶着把手低头发呆,似乎忘记了下一刻要做什么,又似乎是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正躲在后方隐蔽处的婴勺觉得很苦恼。
“这洞房夜,好像不太愉快啊。”
“鸟脑子不大好使哦,”阿树突然从他身后走出来,将落在头顶的枯叶赶了赶,“看不出这俩是在吵架?”
“放你的娘屁!”婴勺报复性地嘲她吼了这么一句,“明明是你们家的在凶巴巴好不好?看把我们尊主给哭的!”
“哎哎哎……”阿树突然递了个奇怪的眼神过去。
“哎什么嘛?冤枉你们没有嘛?”
“看看谁来了。”
“谁啊?”婴勺顺着她的提示回头一瞧,只见方才那位“正哭着”的尊主像只阴森森的鬼一样站在身后。
“啊呀!尊尊尊……”
季演:“好听吗?进去坐着听?”
“不必了不必了……”
阿树斜眼嘲笑婴勺,“呵,蠢货。”
谁知刚嘲完这个,转眼就瞅到了另一个正用无比凌厉的眼光凝视自己,暗暗生了傀火。
当时阿树就懂了:这哪是什么鬼啊,这简直就是玉皇大帝帝中帝、九幽阎王王中王,杀人不给钱,惹眼又招嫌。
阿树:“行,懂,我走。”
这回只剩下婴勺一人独自面对,他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后脑勺,很识趣地先解释自己不是来摸墙偷听,而是有正经事要告知才不得已过来,还望尊主不要拔他的毛。
他边跟在季演身后边说着自己的“正经事”,又瞧着尊主神情上阴一块、凉一块的,便自觉将彼此的距离拉远,直到二人差不多走到奉书楼下时,那话也就说完了。
季演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稍微抬头便可看到高墙上的景象。
婴勺:“这王耳朵,已经是第三回爬上去偷他的师兄们了,性子倒是倔不服输,但这身法嘛,实在太差劲,怎么偷都偷不成功。”
——高墙上,王耳朵那瘦小的身影鬼头鬼脑环顾四周后,又颤着蛙腿小心前行。他先是向距离自己较近的那位师兄悄悄喊了喊,见师兄不应,又哆嗦着身子开始爬行,一边想去揪近在咫尺的绳子,一边又得防着被下边那些魔兵发现。
婴勺:“放聪明了,知道用爬了。”
他听见身旁的尊主叹了一口气,好像还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一只手朝自己这边伸过来。
婴勺犹豫些许,讨好地将一把剑递了过去。
季演:“?”
婴勺龇牙傻笑,连忙点头哈腰,又从后方花圃中捡了颗石子,在身上擦了擦递到他手上。
那石子迅猛而精准地打到了王耳朵的小腰上,只听那娃“啊呀!”一声,弱小的身板活活从十二层滚落下去。
旁边的婴勺僵着脖子咽了咽口水,“尊主……”
“若是连个想救的人都救不了,以后还有什么本事光耀门楣。”季演瞪了一眼那处高墙,调头离去。
婴勺躬身目送,神情复杂,他忍不住回望高墙,心想要不要去看看那小孩被砸死了没。
正准备化身为鸟展翅去救时,又忽然看见一只小手重新扒上了房檐,那娃娃龇牙咧嘴地又爬了上去。
他竟没掉下去!
婴勺愣着眉眼将翅膀收了回来。
季演正在灶房里忙活。
他与乌七八糟的灶房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没有必要再讲究了,毕竟这现场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
上一回这么捣鼓的时候,还是在文姑梦的灶房里——大雪纷飞那天,他认认真真给季小晴煮了一锅鸽子汤。
这回他带着独有的手艺又来了,不过想法似乎还多了一些,汤已不再是清汤,水也不再是寡水,锅里没有一根杂毛,那粥花花绿绿,看得人垂涎欲滴。
做得半生不熟时,正巧这时婴勺来了,一进灶房就看见自家尊主在台前大展身手。
“阿——嚏!”婴勺吸了吸鼻子。
“风寒了?”
尊主难得这么“关心”他一句,这使婴勺感到莫名受宠,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啊对对对!这奉门阴风阵阵的,寒冷得很。”
季演将刚盛好的一碗粥搁到他面前,“暖暖身子。”
婴勺:“……”
“怎么?”
婴勺感动得掉下鸟泪,“尊、尊主你这是第一次给我做饭吃,我、我…呜呜呜尊主我一定为你披荆斩棘刀山火海死不足惜。”
“吃完再死也不迟。”
婴勺一边抹泪一边享受着来自尊主的馈赠,牙都给嗑破了。
“呜呜呜尊主,泥土是不能吃的……
“石头也不能吃啊。
“醋放多了…放姜不太合适吧……
“呕——”
季演认真观察了一下他的吐态。
“不是尊主到底你干嘛呕——”
半条鸟命都给吐没了,他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看见尊主满意地对自己点了点头,那感觉似乎还在幸灾乐祸。
婴勺没忍住又吐了一滩。
尊主他究竟想干什么!
婴勺都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他拎着食盒快步离开了。
季演兴致勃勃来到季小晴的房门外。
烛光摇曳,屋内之人影影绰绰。
他时不时伸眼看,又时不时侧耳听,空闲的那只手抬了又落,整个状态在鬼祟与正直间来回切换。
“气消了么。”他沉吟自语,敲了三下门。
后来季演想起自己习惯了只敲三下,这便能轻而易举让季小晴知道敲门者是谁。
她肯定不愿再见自己了。
正想着还是换个节奏重新敲一遍,都还没来得及抬手,就见屋内的烛光忽然灭了。
季演:……
他垂着头没有动弹,随后轻叹一声,后退两步……
一脚把那门给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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