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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共赴文姑梦(四)


季小晴醒过来的时候,季演正坐在床边,手里捣鼓着一只扁圆扁圆的小暖炉。

        “你又给我下毒?”她张口就问。

        季演将暖炉塞进被子里,“那粥可是你自己要喝的。”

        “有毒为什么不说!”季小晴气得掀开被子,将刚送进来的暖炉推到一旁。

        “没事,”他又耐心地重新整理,“不是什么好毒,你放心。”

        季小晴懒得理他,再次掀开被子准备起身离开,不料刚走没两步,双腿一软,后背倒在了季演身上。

        ——不,是这混蛋的咸猪手自己伸过来的!

        “放开。”

        季演将她扶回到床上,相当耐烦地再次理好被子,嘴边还若有若无地笑着,“别乱下地。”

        他一坐到季小晴面前就不想起来了,歪过身子朝后方稍一伸手,桌上的茶壶就被拎了起来,刚好旁边有只玉青色的茶杯,斟满后,季演下意识准备去吹凉,突然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腼腆着直直递了出去。

        “当心烫。”

        大抵自破庙分别那日起,他就已经不能再是可以为她吹凉的那种人了。

        季小晴没有接住这杯茶,只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为何要杀文姑?”

        季演习惯性挑起一只眉,文不对题说道:“茶是解毒的。”

        在设计“季演”这个人物时,季小晴就没给他留什么人情味——要的东西自己必须得有,给的东西别人必须得接。

        行啊,你硬气,我就偏偏不接你的茶,急死你丫的。

        季小晴瞪他瞪得更凶了,手上宁愿闲得抠脚也不愿给他面子,重复道:“为何要杀文姑?回答我。”

        文姑虽是季筹的妻子,但与季演却无甚关系,二人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一次,除了他想借机杀害阿音之外,便再也找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了。但若仅仅只是因为阿音……仔细想想,好像并不需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难道正因为她是季筹的妻子,而季筹在季演幼年时曾对他割肉放血,所以才……

        季演啊季演,难不成你决定帮忙拯救阿音是假,另有谋划才是真?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白雪皑皑,那方冰冷阴寒,仿佛能穿透人心。

        终于,她听到季演漫不经心地胡扯:“只有杀了她,才能让阿音自由。”

        “不。文姑是奉门的司刑长老,只能将她从梦里唤醒,让她知道阿音清白。”

        “看来你很了解奉门啊……”季演轻蔑笑道,“清白?都把傀毒引到自家来了,还能有什么清白?”

        他既然主动说到这里,季小晴便狠下心问道:“傀尸毒,是你找人放的吗?”

        季演嘴上没有回应,但眼睛已经在盯住她看了,那目光就仿佛一把刀子,正抵着她的脖子,叫她有种再说一遍。

        “阿演,别这么看着我,回答我。”

        “谁都可以质疑我,但你不能。”

        可这已经不是质不质疑的问题了,人命关天,哪还有心思去理什么别的。

        “那晚在奉门地牢,我看到你……”

        季演脑子里思索一阵,似乎才想起什么来,“魔以傀为食,那只丑傀灵运气不好被我撞见,不杀他我杀谁?”

        “所以你这是承认,傀尸毒,正是你叫人放的了?”

        季演咬着牙,眼睛盯她都快盯出印记来了。

        “是又如何。”

        季小晴背靠床头,做了好长地一个深呼吸,她顿时轻松下来,并主动接住季演手里的那杯茶。

        “阿演,跟你实话说了吧,在文姑的梦中,无论你说了什么,她都会知道。”

        季演眼皮一跳,缓缓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位悠然自在的人,“无论什么……她都能知道?”

        “不错。”

        季演眉眼虽比刀锋还厉,但却在微微颤抖,“故意套话……你…你利用我?”

        季小晴也没给他好脸色,“你不也是在利用我?说什么要来帮我一起救人,说什么回家……阿演,在你心里,真的只有杀人才是最快乐的吗?”

        “是啊,”季演突然变了个森然的脸色,“只有杀人,才是最快乐的。”

        他把季小晴那只杯子又夺了回来,将茶水尽数倒在地上,低沉的声音搭上这张阴郁的脸,光是眼神便能让人窒息。

        “茶凉了。”

        季小晴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她只知季演阴狠歹毒,却从未见过他如今这般模样,就像一只被囚禁多年的恶鬼突然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带着阴森怨恨,要将人扒皮挫骨。

        “阿…阿演……”她移不开自己那双眼,仿佛被对方锁住了目光。

        “我这就去快乐快乐。”他掉头就走。

        “不要!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回来!”

        季小晴想起身追他,却一时忘了早已无法动弹。

        “季演!!!你胆敢…你胆敢……”

        她说不出口,深知自己身上,已无任何东西足以威胁季演。

        季演将熟睡中的文姑一把提了出来,鹅毛大雪落在二人身上,问她:“你都看见什么了?”

        文姑脚不着地,冻得脸颊通红,眼神和话语却十分硬气:“呵…你说呢?自然是…你对她做的那档子苟且之事……”

        季演稍微蹙眉,将她扔到地上,寒冷的手掐住她的脖颈,“那本座便挖了你的眼,再断了你的喉。”

        “季演…我我…我是季子祺的母亲…你敢……”

        “你可知昨晚本座为何要杀你?”季演那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正因为你是季子祺的母亲。”

        “不…不……”

        “还有你那位夫君,如今是个光头和尚,在本座面前不过蝼蚁。”季演突然松开她的脖颈,索性将事实全部告知,“你的那个儿子——”

        “闭嘴!他没有!他不是!”文姑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叫唤,眼睛鼓得像两颗即将破皮的葡萄。

        “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活在梦里太孤独,你下去陪陪他们?”

        “季演…你…你敢杀我…她不会放过你的…她会杀了你!她会亲手杀了你!!”

        季演大概能猜出文姑说的那个“她”是谁。

        这人揣着别人的秘密,时不时还要拿出来瞎晃一把,真是叫人切齿。

        “你也配威胁我?你们夫妻二人,一个可恨,一个可耻,真的好、般、配啊……”季演手里现出傀火,准备将其打入她的头颅。

        让一个正常人成为傀灵有很多方法,打入“傀火”便是其中之一。这东西比起傀尸毒来更加邪乎。尸毒尚且可解,可一旦人体被种下傀火,那便直接以血肉为躯,侵蚀其身以及样貌,终生只能是一只黑黝黝的生物。

        文姑并无实体,若是灵体遭到傀火侵蚀,那便是真的消失殆尽了。

        她既曾是季筹的妻子,玄季门又是傀修,自然深知这傀火的厉害。

        文姑大惊失色,但嘴里又吐不出一句好话来。

        季演似乎真的很享受“杀人”的感觉,尤其是从对方身上传递出来的那种害怕。

        掌心缓慢地靠近文姑的头顶,那团正龇牙咧嘴的火光一点点朝她逼近……

        季演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曾自称“父亲”的人,也是这般缓慢、冷静、凶残地用刀子靠近他,一点一滴收集自己的血水。

        文姑没有说话,她好像缝上了自己的嘴,眼皮半耷拉着,也差不多准备在等死。

        傀火刚触到文姑头上吹过来的发丝,季演也刚好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目光移到这个女人苍白的脸上,那张脸尽是害怕。

        他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身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拉扯自己的衣角。

        那是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一只手。

        随着这只手的拉扯,他身后出现了第三人。

        “哥哥!”

        季演手中的傀火突然被这声“哥哥”吓得尽数熄灭。

        少年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进季演耳中,带着对他的敬畏,颤抖着请求:“放了母亲吧……”

        季演稍微抬眼,朝身侧偏了下头,“她不配做你的母亲。”

        那少年望着瘫坐在雪地中的“母亲”,她的双眼睁得非常吓人,干裂的嘴唇似乎是因为害怕而忘记合拢,真实到根本不像灵体,不经意让人共情到将冷空气吸入肺腑的感觉。

        少年打了一个哆嗦。

        “你若毁了母亲的灵体,那个人是不会原谅你的。”

        季演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那个人”,似乎从来就不肯原谅他。

        见他没有回应,少年再次恳求道:“求你,放过我的母亲。”

        “季子祺,”季演终于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你别忘了,这个女人尚有灵体,而你,什么都没有。”

        文姑这时终于有了动作,她紧张地扫着季演,双脚开始不规矩地磨蹭,似乎在做准备逃离。

        “…疯子…疯子…你是疯子!!你是疯子!!”

        她嘴里喊着别人“疯子”,自己却疯疯癫癫地跑了。

        季演没打算去追,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身影。但其实他心里很烦躁,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兜着自己最羞耻的秘密跑了。

        季演孤单地站在这里,雪地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人浑身还是布着阴森,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更加苍白,有时候雪都不愿落到他肩上为他消退半分怒意。

        若是以往,谁敢带着自己这么大个秘密跑了,他肯定想也不想就将那人做成傀儡。但此番身在别人的梦境里,好像自己也跟着迷糊了。

        梦能使人神智不清,也能使人胆大妄为。

        季演浑浑噩噩走回去的时候,他看见季小晴已经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了,这想必是宁愿爬也要爬着来阻止他杀文姑吧。

        他走到季小晴跟前将她抱了起来,本是想放回床榻上继续休息,可人就是这么不识好歹,就是这么得一寸还想近一尺,她就像唯一会落到自己肩头上的那片雪,足以将他的怒气熄灭,若是抱得再更紧一些,还能使人不知不觉融化。

        季演的气息很不规律,他紧紧搂着那人,像是在捂住一块随时能从手里滑走的冰。

        这坏东西足以将他的自尊心冻到颤抖。

        “以后,不要再伤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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