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魂归高天

六月初，距林如海那次被召见已经过了些时日。被召见的第二日，他便把自己所编的文选递了上去。那文选是他这两月读书是随手摘录的，实是有些粗陋，但上面每篇都有他注的注解和议论，也能窥见几分他的所思所想。

        今上看了之后倒是随口夸赞了一句，后面也偶有召见。倒是希世公主那边，那日在今上面前替她进言，后续却又没了动作。

        他原本以为希世公主是为了拉拢他，不然怎会又是说要见他，又是说“让今上看完文选后也给她看看”。其目的不过是让他在今上面前过过眼，好让他能有机会被今上起用。

        探花郎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每三年就有一个，被今上抛之脑后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朝中官员那么多，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到今上面前过眼的。

        可偏偏这希世公主除了那日在御书房有过几句话，后面连只言片语都没让人捎来过，难道真的只是卖他个人情？

        林如海有些费解，林家子嗣凋敝，如今只剩他一人撑着。贾家虽是四王八公，在朝中也还有些旧部，但早也离了政治中心。更何况他只是贾府的女婿，能得到的助益就更少了。

        就政治选择来说，李元祥和钱临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倒也有个原因能解释。

        他为新科探花，在朝中没有根基，背后没有势力，是缺点却也是优点。没有根基、没有势力，换个说法便是他底子干净，好拉拢。

        更何况，林如海从没觉得自己会在七品这个官阶上待一辈子。

        现在卖他一个人情，并不是个亏本买卖。

        正当林如海还在思索其中要害的时候，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贴身小厮王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李元祥。

        没有人带着，王二是进不来这翰林院的。

        “大爷、大爷，不好了，”王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的很厉害，他一脸悲戚地跑进来，冲着林如海大喊，“大爷，老夫人、老夫人，去了！”

        “什么！”

        林如海从位置上陡然起身，一阵头昏目眩。不可能的，这些日子娘明明已经大好了，怎么可能会突然去了，肯定是王二在撒谎，绝对不可能的！

        “大爷，咱们快回府吧，奶奶差我来叫您回去，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王二向前走近两步，说道。

        对，回府，娘肯定还在府里等他，还有敏敏，敏敏也在。

        “回府，王二，咱们回府！”

        林如海慌张地快步向外走去，显然已经顾不上其他事情了。

        另一边，林府已经乱成一团。

        “奶奶，老夫人是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张大夫检查完林母的尸身，正向贾敏回禀。

        寿终正寝？怎么会呢，明明娘的病已经大好了，怎么会走得如此突然？

        贾敏枯坐在椅上，一脸不可置信，明明中午她们还一起用了午膳，这才过了一个下午，怎么人就没了？

        今日申正时分，她正在书房里读书，就见林母身边的大丫鬟文清哭着来报，说林母过世了。

        林母有午睡的习惯，每日用完饭后都会睡上一个时辰。可今日林母却睡了很久，文清看都到要喝药的时间了，便想着去把林母叫醒。结果等她走近到跟前，才发现林母已经没了气息。

        骤闻噩耗，贾敏是不信的，等她慌慌张张赶到林母的院子，真正见到林母已无气息地躺在床上，才明白原本林母真的已经过世了。

        她伸手碰了碰林母已经逐渐凉下来的尸身，突然觉得心口好痛，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老天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若菊发现贾敏的异常，赶紧把她扶着坐了下来，又急忙派人去请张大夫和把林如海叫回来。

        张大夫和林如海是前后脚到的。

        林如海赶回来时就看见张大夫正在给贾敏诊脉，他心中一惊，生怕贾敏也出了什么意外。

        “敏敏！你怎么了？”

        “大爷，奶奶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心口才会绞痛。”张大夫收回手，微微叹息，“大爷、奶奶，人死不能复生，老夫人是在梦里走的，没有痛苦。你们要节哀啊。”

        其实老夫人的身子他是最清楚的，自从林老爷走了之后，老夫人的身子就越来越差。

        医者，治得了身，却医不了心。

        怎么会呢，林如海看向床上的林母，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使不上力。

        他不敢走过去，他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明明已经六月了，林如海却觉得这屋子里很冷，连他的眼泪都要冻住了。

        贾敏听见林如海声音，才恍若初醒。

        “大爷。”她轻唤一声。

        “敏敏。”林如海转过头，双目无神，喃喃道，“敏敏，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娘没有走对不对？”

        “大爷。”贾敏起身紧紧抱住了林如海，张了张口，只觉心中酸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本以为那场病是林母的死劫，以为那场病熬过去就好了，却还是被老天爷收了姓命。

        寿元到了，该走的留不住。那她和林如海呢？她的黛玉呢？

        她们的寿元又是几何？

        若是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改变，那老天为什么又让她重生？

        还是说上一世他们本就命不该绝，所以老天才许她重来，让她改变一切？

        贾敏心乱如麻。可她没有时间去想，她还要去安排林母的丧事，主持好府里的事务。

        贾敏的沉默给了林如海答案，心中最后那一丝奢望被打破。

        他轻轻推开贾敏，跪在林母床前那一刻，放声大哭了起来。

        三日后，大殓，举行入棺仪式。

        贾敏跪在林母灵前，十分疲惫，这几日她几乎没怎么休息。

        “奶奶，不好了！”

        若菊从外面急匆匆赶了进来，矮身附在她耳边说，“奶奶，修泽他爹没了。”

        “你说什么！”贾敏猛地抬头，什么叫修泽他爹没了？

        “那修泽他人呢？”

        “奶奶。”

        林修泽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贾敏回头，看见小孩的样子瞬间红了眼眶。

        怎么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一转眼就憔悴成这样。看着人是在这，魂却丢了。

        她今日派人去寻他，本是有些东西要交给他。

        林母过世，她和林如海要扶灵回乡。回姑苏之后，京城这边她就不顾上了。所以她本想给林修泽留些东西，也让他好有个倚仗。

        贾敏起身，走到林修泽面前，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内室走。

        “修泽，发生了什么？”

        贾敏蹲在林修泽面前，柔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林修泽回了回神，眼珠微微动了动。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昨日他下学回来，没看到他爹。他在房里正写着夫子布置的作业，就听到门外有人急忙忙地喊他，说他爹在巷子口昏倒了。

        等他跑到巷口的时候，他爹已经没了气。

        后面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守了他爹的尸体哭了很久。今天林府来人来寻他，他就跟着过来了。

        “奶奶，我爹他死了。”

        他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哑成这样了？

        贾敏听见小孩嘶哑的嗓音，看着他仿佛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心疼极了。

        她紧紧地抱住小孩，安慰道：“还有奶奶在，别怕。”

        “我一会一直陪着修泽，不会抛下修泽的。”

        林修泽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抱住贾敏，也没有说话，依旧是一副呆怔的样子。

        贾敏看小孩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心疼。

        她起身把原本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千两银票和柿子庄的地契。

        “我和大爷要扶灵回姑苏，京中一时间这边顾不上。这些原本是想着给你的，让你能在京中过得舒坦些。”

        贾敏把匣子捧到林修泽面前，柔声说道：“可现在，你爹不在了。你才十岁，又没个依靠，要怎么在京中生活？”

        她把匣子塞到小孩手中，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问：

        “修泽，你愿意做我的义子吗？”

        原本她不该在小孩父亲刚刚过世就说这种事，可是她和林如海在不日之后便要回姑苏了。若是修泽他爹还在，她也只是准备给他留些钱财。可是现在他爹不在了，她不可能放心

        小孩一个人在京中生活，要是带他一起回姑苏，认他做义子便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不知道修泽愿不愿意。

        林修泽看着贾敏，眼角滑过一滴泪，喃喃问道：“奶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无论是这银票和地契，还是平日里对他的照顾，亦或是认他做义子，这所有的所有，对他来说都太过贵重。

        因为太过珍惜，所有害怕失去。

        昨日他已经失去他爹了，他爹猝死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提着他早上出门前念叨着想吃的油饼子，可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等他跑到巷口看到他爹倒在地上，一瞬间他以为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个玩笑。他自己就是猝死的，结果他穿越了。现在他爹也猝死了，难不成也要穿越？

        还真是好笑，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真的不想再体会一遍撕心裂肺的苦痛了，他受不住的。

        莫名地，贾敏觉得她若是不把她真正对林修泽这么好的原因告诉他，小孩说不定会拒绝她。

        “修泽，我之所以对你这么好，最开始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你的眼睛很她很像，一样的干净坚韧。”

        “你生来命苦，但你却选择以才华示人，想为自己博个前程，我很欣赏。”

        “到后来，你的聪明活泼、刻苦努力，每一样我都很喜欢。”

        “对你好也是因为你是林修泽，我很喜欢你。”

        贾敏伸手擦掉小孩眼角的那滴泪，十分真诚地说。

        “所以，林修泽，我想认你做义子，你愿意吗？”

        听着贾敏十分真诚的话，林修泽的三魂七魄慢慢都归了位。

        他看着贾敏的眼睛，认真而坚定地点了头。

        以前的他绝不敢想，会有人因为他只是他，所以喜欢他。

        他

        林修泽伸手紧紧抱住贾敏，大哭了出来，仿佛要把他这辈子、上辈子，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他愿意的，他怎么会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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