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红檐下双燕

贾敏和林如海两人从蒙学出来之后又去修路的地方看了看，这路从山脚下开始修，穿过庄子，一直修到与官道相接。

        张文正在和庄户们一起热火朝天的修路，看见贾敏来了，连忙过去见礼。

        “你怎么还上手了？”贾敏有些意味不明的问。今天蒙学开课，她是必然会过来的，也必然会来看看路修的怎么样了。张文若只是趁着她来的这段时候作秀，那她就得好好考虑考虑还要不要用他了。

        张文听出贾敏话外的意思，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奶奶把这事全权交给我，我自当全力以赴，更何况奶奶给的方案上将事事都写清楚了，东西都准备好后，真正要做的事反倒少了。与其闲着，不如搭把手，多一个人，也能修的更快一些。”

        贾敏看着不远处干劲十足的庄户和已经修好的一段路，又回头看看了张文，知道他没说谎。

        他们进庄子后遇到的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干劲，每个人都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了。对庄户们来说，能吃饱饭，孩子们能上学，就是再好不过的生活了。若是张文和庄头对她吩咐下去的事阳奉阴违，那庄户们就不会是这种状态。

        与张文又聊了聊修路的事后，贾敏和林如海便转道回了郭骅在庄子上的住处。等郭骅上完课回来一起用午饭。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如海本想回避离席，却被贾敏拦了下来，问他是不是觉得女子不配与男子一同上桌吃饭。

        听到这没由来的话林如海赶紧否认，说他只是觉得男女有别。

        “哦，男女有别，那以后大爷也不要和我一起吃饭了。”贾敏笑眯眯的威胁。

        林如海被贾敏的话一噎，默默的坐了下来，他可不觉得贾敏刚刚那句话是在开玩笑。他现在要是敢走，以后就真的别想贾敏一起同桌吃饭了。

        下午郭骅还有课，贾敏两人便自去游玩了。

        若说上午还是工作，那下午两人可以说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踏着夕阳归去时，贾敏在马车上睡着了。林如海调整一下位置，好让贾敏枕得更舒服。他微微掀起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不断变化风景，微微有些出神。

        第一次在书肆看到贾敏的那天晚上，他坐了一个梦。他不记得他梦见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他一直在追一个女子，那女子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可他怎么都追不上，巨大的悲伤似乎要将自己淹没。从梦中惊醒后，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他最珍视的人，可现在却不见了。

        第二次，他掀开盖头发现是贾敏时，又惊又喜，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失而复得。所以在看到贾敏的眼泪时，他立马就慌了神，他竟是看不得她哭的。他将那滚烫的泪珠拭去时，那泪仿佛掉进他的心里，将他的心烫的直疼。

        可现在，明明两人才成婚两个多月，他却觉得若是贾敏要走，他是留不住的。这种要失去的贾敏的感觉，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贾敏他们也到了。

        贾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着林如海下了马车。等走回他们的院子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因为肚子已经饿的有些难受了。

        她一踏进院门，若菊、若兰、若梅就迎了上来，今天姑娘去庄子没带她们，可让她们在府里好等。她们见贾敏和林如海两人都是面露疲态，便也没多言，尽心伺候两人用完饭、洗漱后就退下了。

        林如海抱住背对着他的妻子，将头搁在她的肩颈上厮磨，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轻声说道：

        “敏敏，你对这学堂的事可是比对我上心多了。”

        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贾敏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她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可她不确定林如海的答案是什么。这两个多月林如海对她呵护备至，比前世更甚，让她都有些动摇了。

        她怕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怕自己会失望。

        “我们成亲这两个多月以来，衣食住行那样我不是仔细盯着，大爷这话我可不认。”

        是啊，两人成亲这两个多月以来，没呛过嘴，没红过脸，新婚的小日子也过的很舒心。可越是这样，林如海越是不安，他心里隐隐觉得他的敏敏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敏敏不会早起后花半个时辰打五禽戏，不会这么着急的打理自己的嫁妆，不会对庄子上的事这么上心，也不会莫名对一个小孩这么好。可她又确实是自己的敏敏，他心里对她的熟悉和依赖感不会骗他。虽然他认为这种感觉有些莫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明明两人只相处了两个多月。

        各种莫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团团围住，他快要窒息了。

        “敏敏从前可见过我，可觉得有何不妥？”

        “除了之前在书肆那一面，未曾见过。不过在家时打听过，不觉有何不妥，大爷何出此言？”两人的婚事是两家大人直接定下的，当时两人的年岁都还小。林如海虽然给贾敏送过些礼物，但两人是未曾见过的。后来林老爷故去，林如海守孝三年。出孝后，林如海和贾敏的年岁都大了，两家就赶紧把两人的婚事给办了。所以在婚前，两人是未见过的。

        既无不妥，那敏敏又为何如此对我呢？林如海心想。

        敏敏对他虽也很上心，但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真不一定比那学堂、或者林修泽更多。更像是你予我一分，我便回你一分，不曾多也不曾少。比如成亲第二天他送了贾敏一支海棠花的白玉簪子，过两日她便回她亲手做的一个荷包；再比如中午他让丫鬟把贾敏不喜欢的一道菜端了下去，到了晚上饭桌上便都是他喜欢的菜。

        刚开始两日他还沉浸在敏敏对他也很好的喜悦当中，可又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便察觉出不对劲了。妻子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看向他时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许多东西，很多东西他都看不懂。可他最想看到的，却从来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那就是“情”。

        虽说两人成婚前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贾敏就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更何况那个梦，他后来没有再做过那个梦，可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他一直追不上的女子就是他的敏敏。

        所以当他意识到他的敏敏的心里没有他时，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该对这件事作何反应。后来她说她对林修泽好是因为他很像一个人，他这才起了心思，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结果他打听到贾敏以前有一个青梅竹马，那竹马是贾代善部下的儿子，端的是文武双全，可后来却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他更难受了，活人尚且能争一争，可人死了，贾敏心里便永远会有他的位置。

        “那，敏敏，你心里”敏敏心里可有我？

        他还未说完便被贾敏打断。

        “大爷觉得，我嫁给你这两个多月，可有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

        虽然不喜欢职责这两个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贾敏确实做的很好。

        “大爷可有不满？”

        “没有。”

        “既没有不满，那我就便跟大爷直说了，我一直觉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八字就很好。”贾敏拉开林如海抱着她的腰的手，在他手心里画了两个举着案的小人，只是这两个小人离的有些远。

        “为何？”

        “大爷是想问我心里有没有你？”

        他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夫君能做到终身无二心、不二色吗？若能做到，便有；若不能，我瞧着，这八字就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这是敏敏第二次叫我夫君，第一次还是新婚那晚，敏敏喊了我一声夫君。”

        林如海一个翻身，将贾敏压在身下，用手钳住了她的下巴，虽然周遭一片黑暗，但林如海还是准确的找到了她的眼睛，他灼灼的盯着贾敏的眼睛，轻声问道，听不出悲喜，“敏敏不信我？”

        不信他？确实不信的。

        贾敏神情黯然，敛眸不去看他。她要如何去信他？上一世她同所有怀春的少女一般，将一颗心都放到了林如海身上，可结果呢，在林如海歇在别处的时候，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心，都被抛在了黑暗的角落，无人知，无人怜。

        重活一世，她要做的事很多，并不想让自己仅仅耽于情爱。所以她在最开始就想好了，你对我一心一意，我便回之以一心一意。若是他还是要纳妾，她也不会拦着，只是所有的情意就到此为止了，她会做好他的妻子，但永远不会是她的敏敏。

        黑夜里，两人无声的对峙着。终于，林如海似是自嘲的嗤笑一声，松开手，背着贾敏躺了回去。虽然心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猜测，但总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幻想。可真的知道这个答案后，心还是好痛。

        为什么呢，为什么敏敏不信我呢？果然还是因为那个男人吗？敏敏的心已经给出去了，所以没有更多可以给他的了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两人仿佛都睡着了。

        突然，贾敏翻过身，说，“我们总是要过一辈子的，红檐下双燕，荷湖同戏舟，麦黄足仓廪，雪落齐肩头，一辈子很长，何必现下就要一个答案？”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这番话。或许是这一世的林如海与上一世的不一样，或许是翻他上一辈子的旧账不太好，又或许是林如海一副受伤的样子让她有些心软，“且人都是会变的，现在是这个答案，以后未必是。既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

        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那敏敏会变吗？”

        你的心意会改变吗？你会愿意相信我吗？还是只是与我凑活着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贾敏没说慌，她确实不知道。她虽是重活一世，也知道许多事情的走向，可她确实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有时她也会迷茫，不知道未来要走向何方，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了，就又什么都没有了。

        黑夜里又没了声音，过了很久很久，贾敏都快睡着了，身后的人却掀开被子不知去了哪里。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她没有动。

        等听到林如海关门的声音后，她翻了个身，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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