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明理堂

翌日，两人用完早膳就出发了。

        贾敏到了庄子上就从马车上下来了，虽然是来看蒙学的，不过也不着急，牵着林如海在庄子里漫步。一路上碰到不少庄户，贾敏都一一打了招呼，耐心地询问他们对修路和蒙学的看法。

        庄户们没有说不好的，修路给工钱，蒙学也不用交束脩，日子不知过的有多好，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奶奶更心慈的东家了，现在不少庄子都羡慕死他们了。有那大胆的妇人还敢调侃一句他们奶奶和姑爷感情真好，这牵着的小手都没分开过。贾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林如海有些脸红了。

        “奶奶，咱们举人姑爷的脸皮可真薄，这就脸红了。”围在他们身边的妇人都笑了起来，读书人就是脸皮薄，那些荤话她们都还没好意思当着奶奶的面说，结果姑爷先脸红了。

        贾敏转头看到林如海臊的通红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现在林如海还不是积威的官老爷，也不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倒是脸比纸薄，有趣极了。

        等林如海拉着贾敏逃出荤素不忌的妇人们的围追堵截的时候，孩子们第一堂课已经上完，正在“课间休息”。

        这个课间休息还是林修泽提出来的，当时贾敏正在和管事讨论学生们上课的事，刚好碰到林修泽过来找她，结果这小子一刻不闲的在旁边给她出了不少主意，比如学生们年纪都比较小，让他们坐一个上午他们肯定坐不住，不如中间弄一个“课间休息”，也好让他们活动活动；再比如十岁以下的小孩放学一定要家长来接，不然安全没法保证等等。他还提出了不少其他有意思的想法，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蒙学，学生们连字都还不认得，很多想法虽然好，但不适合。

        二人在学堂门口站定。

        学堂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明理堂。

        林如海抬头看着学堂门口的匾额，转头夸道，“敏敏好字，遒丽而不失风骨，雄奇而不失险峻，夫君拍马不及也。”

        听着林如海的吹捧，贾敏轻哼一声，笑着睨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反驳，显然十分受用。这“字”向来都是她的骄傲。

        贾敏推开门，带着林如海走了进去。

        原本闹哄哄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小孩子们都转着一双大眼，好奇的看着他们。

        二牛看着突然走进来的漂亮姐姐和哥哥，睁着眼睛，出声质问：“你们是谁，周叔说大人不可以进学堂的？”

        贾敏有些好奇地看着二牛，笑着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你叫什么，几岁了？”

        二牛拧着眉看着面前的漂亮姐姐，歪着头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了，娘说了，小孩子要有礼貌，“我叫二牛，今年七岁。”

        “那二牛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们在休息，先生说小孩子要多活动活动，才能长高高。”

        贾敏莞尔，这话也没说错，难怪这院子里都是年岁比较小的孩子，“先生说的没错，那二牛能不能告诉我上节课先生教了什么？”

        呃，先生教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习”他挠了挠头，有些心虚的瞟了贾敏一眼，脸涨的通红，然后丧气的低下头表示自己不会了。

        “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先生教了这四句。”

        贾敏转头看向刚刚出声的小孩，朝他招了招手，“你叫什么？”

        “回奶奶，我叫周皋兰。”

        “周皋兰，”贾敏笑着重复了一遍，“很好听的名字。先生教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

        她还记得这个小孩，她第一次来庄子的时候，他躲在他娘的身后，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悄悄地看向她，不过当时人太多，贾敏并没有问他的名字。

        周皋兰回想了一遍这些字的写法，确认自己都记住了才点了点头。

        “先生才教了一遍皋兰就记住了，真聪明。”贾敏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

        结果这小子皱着眉摇了摇头，纠正她说先生教了好几遍他才记住的。

        贾敏闻言笑的更开心了，“原来先生教了好几遍啊，那皋兰就更厉害了，不仅聪明还很诚实。”她从荷包拿出一颗蜜饯，喂到周皋兰的嘴边，说这是奖励他的。

        周皋兰低头看到贾敏那只十分干净的手，很白，跟他娘的手一点都不一样。他又看了看嘴边这颗闻起来甜丝丝的蜜饯，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吃了下去。

        贾敏看着小孩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神，扬起笑容说：“只要皋兰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就能吃到很多很多这样的蜜饯。”

        许多年后，周皋兰成了闻名天下的大儒，他上门拜访贾敏的时候只带了一盒自己亲手做的蜜饯，他笑着对贾敏说，“奶奶骗我，明明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吃不到很多蜜饯。倒是老了能吃上些，可又怕甜掉牙。”

        贾敏跟院里的小孩聊了一会儿后就起身准备去教室里看看，林如海在后面跟了上去，伸手牵住贾敏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不仅如此，贾敏发现他们身后还跟了一堆好奇的小豆丁，她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回头让他们噤声，不然就不许跟着他们。

        等这一大群人把学堂都逛了一遍后，才堪堪打了上课铃，贾敏身后的那群小豆丁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到教室离去了。

        不过他们回头看的不是贾敏，而是贾敏那个装满蜜饯的荷包，一个个馋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上课后，贾敏又在窗户旁边偷偷观察了一下这群孩子，发现几乎所有小孩都在认认真真的上课。就像二牛，他可能没记住老师教的，但他只是学得慢，而不是没有认真学。

        因为知道能够读书识字的机会有多难得，所以都十分珍惜。

        就像这些能够来上学的女孩子，她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得何其艰难，又何其幸运。庄子上还有好些女孩子并不能来上学，十五岁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无论是父母还是未来的婆家都是不愿意的。

        先生在最开始就告诉了她们，现在不过是教她们认字，根本算不上读书。蒙学会一直办下去，明年夏天再开的时候，就需要她们自带纸笔了，家里面愿意为她们置办这些吗？若是她们学的好，越过她们的弟兄，父母会愿意她们继续学下去吗？而且就算能一直学下去，又能怎么样呢？她们以后还是要嫁人生孩子，从艾艾少女变成挽着发的妇人。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能进城当个女掌柜，可当了女掌柜又能如何呢？家里和周围的人仍会逼着你结婚生子，仿佛这才是女孩子的宿命，所有天下女人的职责就是如此，不能，也不会再有其他结果了。

        可先生还说，她会把她知道的都教给她们，因为让她们来上蒙学，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想给她们一个选择。让她们自己选择是无知而快乐的活着，还是清醒而痛苦的活着。

        一个小小的蒙学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它把这个选择交到了你们自己的手上。

        至此，你们有了可以选择的权利。

        这番话，有人听懂了，有听的似是而非。但无疑，这番话给所有人的心上都钉上了一枚钉子，让人想起来都会痛一痛。因为“真”，所以“痛”。

        可这枚钉子也让她们明白，若是不好好学，先生说的这个选择，依旧不能把握在她们自己的手上。

        这些话是贾敏和郭骅商量着在第一节课就告诉这些孩子的，十到十五这个年岁的孩子，这些话，总该是能听懂几分的。

        所以在看到这些女孩子每一个都在认真上课的时候，她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但看到这些女孩子的状态后放心了不少。

        思之动心，学而变思；断用其心，学以其断。

        有所触动，有所努力，有所醒悟，方有所抉择。

        一个人所能做的，也仅仅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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