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

叶明卉仰起脑袋问：“什么？”

        “算了。”程简延笑了笑，“没什么。”

        他握上叶明卉的手：“走吧。”

        程简延手上吃力，他疑惑地转身看她，叶明卉额边发乱糟糟的，她说：“我说什么地方？”

        程简延怔了瞬，对她笑：“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不回。”叶明卉杵在原地，“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离这儿很远。”

        “那我们就在那儿住一夜？”

        “你会害怕。”

        “有你在我就不怕。”

        “那是个凶宅。”程简延眸色深沉，“你确定要去？”

        叶明卉大约也猜到了他想去的地方是哪儿，她抬抬下巴：“我说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程简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半晌开口：“走吧。”

        老房子其实离的不算远，他让叶明卉陪他去是临时起意，说出口就后悔了，所以骗她地方很远，他每年这个时候去完墓地，都要回老房子待一晚，可今天想到叶明卉在出租屋里等他，他没有去老房子，甚至于对于那个地方忽然厌烦起来，可在看见叶明卉的那一刻，他的心底总有个声音叫嚣着，带她去看看，让她看看她母亲的‘杰作’。

        到了目的地，程简延付了钱，轻轻拍醒靠在他肩头睡的正香的叶明卉，半牵半搂的带她下车。

        老式居民楼比出租屋的环境要好些，小区楼房是七十年代建的，里面住的很多都是当年拖拉机厂的老员工。

        程简延家那一栋，有几户空着的，除了买了新房，这里的老房子卖了不划算，所以放在这儿等拆迁的，还有就是因为程简延家那桩子事觉得住的瘆得慌，所以搬走了。

        叶明卉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上楼进屋，房子还是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然而里面并没有她预想的脏乱，空气里没什么灰尘，看上去程简延应该有空就会回来打扫。

        “累了吧，今天睡这儿吧。”

        叶明卉跟着他进了离门口最近的房间，他从橱柜里拿出垫被和毯子给她铺好。

        “抱歉啊，没有空调，不过开着窗户会好些。”他说。

        “你不休息吗？”叶明卉拉住他。

        程简延拍了拍他的手说：“你先睡，我马上来。”

        “好。”叶明卉实在是犯困。

        程简延坐在客厅，看着房间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走进房间，站在床边看着她，叶明卉睡得不安稳，她翻了个身，床板吱呀吱呀地叫，过了会儿呼吸又均匀起来，他拿起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了眼和打火机出了房间。

        烟盒里空了大半，他坐在翻着黄色海绵的沙发上吞云吐雾，望着天花板，他闭上了眼

        程简延八岁前的乐趣和其他小朋友的不一样，他喜欢一个人呆坐在家。

        院子里的小朋友只要有空，就喜欢在楼下喊小伙伴的名字，叫他们下来玩，或者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开电视，声音调到两格，还要仔细听楼道里的脚步声。

        他也被喊过名字，可是周末家外的铁门总是被妈妈从外锁住，他出不去，久而久之就没人叫他下去玩了，家里的电视也被妈妈拔了线，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和他们玩，他妈是不是母夜叉，管他管的这么严，他只能说自己喜欢待在家里，同院伙伴又笑，原来是个呆子。

        后来他发现待在家也还有点乐趣，老房子隔音差，他能听到邻居的一举一动，比如隔壁大叔肠胃不好，一天蹲四次厕所，水哗哗地流，比如右边的邻居每到中午都要看今日说法，声音开得老大，耳朵不行，还有楼上的，中午床板嘎吱嘎吱的响，还挺有节奏。

        他能听见别人家的，那邻居自然对他家的事儿了如指掌，他放学后总能被在楼下聚在一起聊天的大爷大妈调侃：“延延啊，你爸妈昨天又吵架了啊？”

        旁边人扇着扇子凑前：“这夫妻俩怎么一天到晚不得消停？”

        “可不是，要我说小娟人挺作的，我前些日子和她老公在棋牌室打麻将，听他说他被人介绍到一个大公司给老板当司机，一个月赚的钱比以前在厂里赚的多多了，你说老公会赚钱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程建华在什么大公司当司机啊？”

        “叫什么川远还是张远的公司。”

        “川远，我知道，那公司老大了，老板还是个女的，长得贼漂亮，还上了电视呢。”

        “美女老板啊，难怪小娟会闹。”

        “人儿子还没走远呢”

        程简延没那么多想法，他这几天很开心，因为前些天听见妈妈和爸爸说她怀孕了，他马上就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妹妹，陪他一起锁在家，他也不会太无聊。

        程简延九岁的时候，他的妹妹出生了，妈妈没出去工作了，待在家里照顾他和妹妹，可是妈妈的脾气越来越大，一点小事不和她心意，她就会边骂边摔手边的东西，晚上哄着妹妹睡觉时总是哭，爸爸也经常夜不归宿，次数也逐渐频繁。

        有天他放学回家，看见外婆正和妈妈在沙发上聊天，他打了声招呼，去卧室看妹妹，妹妹软软香香的，对着他吐泡泡，他轻轻戳了戳妹妹的脸，拿出今天在精品店买的粉色毛绒兔放在她手边，他没钱买毛绒玩具，省下的钱只够买这个钥匙扣，他细心地拆掉上面的金属环。

        出卧室的时候他听到妈妈哭着对外婆说：“他肯定和他老板有一腿，他现在都不掩饰了，衬衫上还有口红印子都敢丢给我洗，这日子真是一天都没法过了，我开始想着再有个孩子他能收收心，结果呢，他上个星期一星期都不回来，问他他说出差，他一个司机有什么可出差的，老板出差不都是坐飞机的吗，他能开飞机？”

        “我要跟他离婚，我真的和他过不下去了！”

        本在安慰她的外婆脸色一变：“离什么婚，你现在没工作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你离婚后俩孩子跟着你喝西北风？再说你离婚谁还要你，离婚带俩拖油瓶。”

        “孩子给他！”

        “你舍得？别说气话，程建华赚的钱都交给你不就行了，钱握在手里你还怕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过日子的钱不都是他老板给的？你再好好想想，不和你说了，你弟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

        外婆离开了，妈妈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啜泣，他跑回卧室，翻到妈妈收集的剪报，上面有川远集团的地址，那个女老板的样子，和那个女老板公司的地址。

        那几天他每当放学后就在集团停车场等，可始终没见到爸爸和女老板，于是他翘了一天课，守在停车场，他遇到一个小姑娘，穿着蕾丝裙踏着漆皮小皮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在停车场乱窜，差点被车撞了，是他拉了她一把，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掏了个巧克力给他，说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后来他等到了女老板，却没看见爸爸，那个小女孩原来是女老板的女儿，他有点后悔拉她一把了，不过女老板好像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他很奇怪，怎么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虽然他妈妈脾气不好，爸爸很少回家，可是他俩都对他很好，妈妈会给他做好吃的，爸爸回来的时候会给他零花钱。

        他站在一旁看着，女孩抹着眼泪跑了，女老板打量了下他问：“听她说刚才她差点被车撞，是你救了她？”

        程简延愣愣地点了点头，女老板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也许是女老板气势太强大，当她问自己来这儿干什么的时候，他没敢把心里的话喊出来，只说来找自己的爸爸，叫程建华。

        其实他是想来警告女老板离他爸爸远一点来着。

        女老板说没这号人，秘书在她耳边耳语后她才说，你爸不在这儿，以后别到这个地方来，她让秘书送他回去，然后走了。

        他第一次逃课，很后悔，后悔自己胆子太小，没有找到爸爸回家，没有骂女老板，却受了妈妈一顿笋炒肉。

        没几天爸爸回来了，妈妈和他吵的很凶，他把妈妈推倒在地上出去了。

        妹妹生日那天他回家以为会有蛋糕和好吃的，结果什么都没有，妈妈也不在家，等到很晚，妈妈也没回来，他给妹妹泡了奶粉，自己煮了碗清水面，配了冰箱里的榨菜吃，就回房间做功课。

        妈妈很晚才回来，衣衫不整，脸颊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她失魂落魄地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他房间的门敲响，妈妈端了杯牛奶进来，嘱咐他喝掉早点睡觉。

        兴许是冰箱里的榨菜变质，他拉肚子，闻到牛奶的味道就恶心，又怕妈妈生气，偷偷倒了牛奶，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到妈妈开门进来看了他，摸了摸他的脸，又出去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一觉好像睡的很沉，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插着管子浑身乏力，有人告诉他，他是煤气中毒进的医院，他妈妈没关煤气，邻居闻到气味不对就报了警，他的房间离门口近，他抢救的及时，可是妈妈和妹妹都已经不在了。

        他在医院躺了几天都没看见父亲，后来他无意中听警察和外婆说，在妈妈和妹妹的胃里检验出了大量镇定安眠类药物成分。

        外婆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警察说，死者生前服用了大量安眠药，可能是想自杀。

        程简延想到妈妈给他的那杯牛奶，妈妈是想带他一起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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