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张

陶伍其人，从何处来，又自何时存于世，具不可考。

        而常乐，却因着一大雨之夜，于襁褓之中被人弃于路边，眼见着便要被这大雨呛死之时，被陶伍收留，起名常乐，取“长乐”谐音。她三岁上，便与常人不同，总能瞧见些精怪鬼魅，往往吓得大哭不止，陶伍见状，便制了张丹书，欲压她周身邪祟，然而并不见效。

        经年之后，常乐便惯于瞧见这些诡异之状，有时更是好奇与它们对话，这常常令陶伍头疼，因着这些魂灵倘若有执念，定不罢休，女子本属阴，再被它们纠缠，头疼脑热便是家常便饭。陶伍本不欲常乐染指世间异端，盖因其体质有异，便索性教习她如何保护自身。

        常乐似乎与她名字一般，安于长乐，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甚至不问陶伍为何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年轻面貌，反而常常将此事作为调侃，让陶伍无言以对。

        这年常乐毕业归来，陶伍便有意在这风情街开间小店，专事修理世间各种古怪之物，权作糊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落地窗后头那缕魂儿，见这两人皆无视自个儿，胸中怨气爆棚。只见落地窗自边角起，密密匝匝结了一层霜，冷白霜花开遍玻璃面儿上，一股骇人寒气慢慢向屋内二人逼近。正打游戏的常乐似是觉着冷，一抬头，正对上霜花便布的落地窗后头，那双具是眼白的眸子。

        她浅浅一笑，撂下手机站起身，往那窗边一站，朝陶伍努了努嘴儿：“这是你从哪儿招惹的？得亏是我见得多了，换成装修工人，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儿。”

        陶伍斜睨那魂儿一眼，便见这魂儿一抖，像是怕眼前这人。陶伍手指捏诀，凭空一道火焰自其指尖亮起，只是这火焰颜色与寻常不同，闪着荧荧青光，给不大的屋子染就一层冷芒。魂儿见状，是怕极了这火，忙掩去怨气，褪回到正常模样。

        常乐从善如流，开了门迎那魂儿进来。她踌躇少倾，才犹犹豫豫飘进来，离那陶伍两米多远，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能不能收了青暝火，她一激动就冒寒气，等闲给这屋子冻上！”常乐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瞧着一人一魂。陶伍瞧这魂儿的恶意被她自个儿压着，才将火焰散去，好整以暇地瞧着那魂儿。

        魂可分几种，眼前这缕还算不得鬼，只称其为灵。徒留一执念，依附于生前珍爱之物上。世间执念，皆由七情而化，若灵执着于此，便起祟，防人生活，害人性命者皆有。而陶伍二人这铺子，便专事化解此祟，予人安定，亦助灵于阎罗殿前，消业减刑，早入轮回。

        眼前这位，实实在在害了人命，恐难逃脱刑罚。然若追事件脉络，犹可相助些许。而这魂儿自入了屋子便不曾说一句话，只呜呜咽咽，无法会意。常乐见状，默念一道口诀，欲解析其意欲何为。

        口诀念罢，其仍然不曾开口。这魂儿又不全，四肢自大臂、大腿之下皆不曾显形，只得在半空晃荡，而显形之处除却面部，身上皆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伤痕。眼下其双眸噙泪，委屈十分，好一个梨花带雨。常乐走进细瞧，才发现其口唇四周皆由透明鱼线缝合，唇瓣间堪堪留了一指距离，哭笑表情俱全，却不得说话。

        常乐见此形状，不免咂舌。回头望着陶伍，满眼同情。陶伍见常乐难得露出如此表情，便起身走近那魂儿，却骇其连连后退。

        “你别怕，他并无恶意。如今你不能言语，得想法儿将你嘴上鱼线取下才是。”常乐轻声宽慰，那魂儿才不再躲避。陶伍右手在虚空之中张开，掌中便多了一把小巧剪刀，此物瞧着锈迹斑斑，却刃锋锋利，能触魂灵鬼魅。陶伍伸手过去，剪除其唇边鱼线的瞬间，这魂儿便如被松了绑，眼眶泪珠垂落，成了半空的水雾。

        “城南微雨，寒夜晚归……”

        陶伍回身坐下，倚着墙，静静望着眼前魂灵。她口吐几字，微微寒气自她四周流动。常乐瞧在眼里，分明能在这寒气当中感觉隐隐约约的恨意。只是其反复念此，未曾有半分多余字句，少倾，其化作一枚胸针坠地，于微弱灯下，闪动点点流光。

        常乐将此物拾起，于眼前近看。此物工艺繁杂，铂金质地，绾作芙蕖模样，以粉晶作瓣，正中缀以珍珠，瞧着不似近年产物。美中不足的是，此物其中一瓣空着，上头的粉晶不知所踪。陶伍与她同处灯下，学她认真模样，权作逗趣。常乐斜睨他一眼，收了胸针在口袋里，“咱这头一单生意，竟是给鬼做。哪儿来糊口呢？”

        陶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打了大大一个呵欠，并未接常乐的话，只道：“今儿先歇着吧，明天可有热闹瞧。”

        对于其时常卖关子这事儿，常乐司空见惯。她撇撇嘴，背着包往后头房间走去，灯光瞬息。远处那出了事儿的冷饮摊，已然被警戒线围起，那坠楼男人业已拉走，徒留一地残红。这可苦了烤肉店和冷饮摊儿，两个老板躲在角落，各自给对方让了烟，有一搭没一搭闲侃。

        “老张，您瞧都什么事儿！好容易盘了这间铺子，刚红火起来，就……哎……”烤肉店老板摇着头，一脸的无奈。

        冷饮摊老张狠狠咂么一口烟，说话间便是一阵吞云吐雾，“就说的是！昨儿刚进了一批货，得，这下子砸手里了。”

        俩本就不得志的中年人面面相觑，盛世太平下的世道却不比从前轻松，这生活水平上去，物价便跟着往上涨，好歹挣扎了半辈子，又赶上下岗潮，一夜回到解放前。眼看着孩子上学开销愈重，合计着做点什么，刚有起色又摊上这天灾人祸，可不就是举步维艰！

        一支烟燃了半截儿，老张首先打破沉默，“哎，老李啊，我听这老一辈的说，这风情街从前可邪性得很！”

        身旁老李一个激灵，忙止了老张的话头儿。一双眼往那警戒线快速扫一眼，似是那里就站着什么邪祟，胳膊肘一抬，浅推老张一下，紧张兮兮地开口，“嘘！白日不说人，晚上不讲鬼，你可少说两句。”说话间，又往那警戒线瞟了一眼，“这刚出了事儿，当心那玩意儿听见，没得给自己找麻烦！”

        他将烟头丢在地上，踩住蹭了蹭。背着手，跟老张打了个招呼，一脸愁苦地关了门，独自往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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