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定罪

唐胥山只知道在琼姬身体里的是一个女神仙，并不知道她其实是从五百年后穿过来的，她回不去他口中那个“仙界”。

        而且现在天快亮了，她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冥界。

        她有些为难，她之前答应他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先答应再说，但现在……

        她想让唐胥山再宽限她一日，但唐胥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匆匆出了房门。

        她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裴慈心回到自己房间，她知道，那个用飞刀攻击她的应该是天清，他应该也看到了她在使用仙界法术，和她扑进唐胥山怀里的画面。

        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更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她在屋内徘徊，长夜的话言犹在耳，她禁不住想，事到如今，难道真的只剩下跟他成亲……这一个办法了吗？

        犹豫之间，长夜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

        裴慈心惊了一下，意外地看向她。

        长夜看见她的那一刻有一瞬放松，但马上又恢复了急切的模样，飞快地走向她，“唐胥山要赶你走？”

        裴慈心有点愣，不知道怎么解释，长夜抓起她的手，语气无不强硬地道：“我不同意，我不让你走。”

        裴慈心微微启唇，难以置信她会这样坚决地想要留下她。

        长夜目光十分坚定：“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走，准备跟唐胥山成亲。”

        裴慈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如释重负，她很想说好，但又很不安，天清已经看到了她神仙的身份，说不定马上就会昭告整个冥界，到时长夜也会知道，她一定会后悔的。

        长夜看出她的犹疑，直言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讲征求他的意见吗？”

        裴慈心很为难，她不是不想答应她，她真的很担心现在的局势不适合做这样的决定。

        长夜浅茶色的瞳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她目光似能看进人心里，裴慈心低下头，不敢直视。

        想到反正长夜早晚会知道，不如现在直接告诉她好了，裴慈心一咬牙道：“你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不重要。”长夜打断她，目光很坦然，“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还是神，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裴慈心有些震撼，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在乎人神妖身份的这种话。

        还是出自三界中被欺压最多的妖族之口。

        她微微出神，这个世界向来以种族论高低，竟然真的有人……不在意吗……

        长夜：“如果你不想走，就听我的，跟他成亲。”

        裴慈心抿唇，默了默道：“你会后悔的。”

        长夜：“我长夜做事，从不后悔。”

        裴慈心瞳眸微颤，再没了话讲。

        对长夜来说，冥界的事，向来大于天。

        同为女子，她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所以想要帮裴慈心。但她留下裴慈心，却不仅仅是因为她想帮她，更是因为冥界需要给唐胥山找个王后。

        这个王后，可以卑微平凡，可以一无所有，甚至可以长得不好看，但一定不能爱慕虚荣，争风吃醋，和毫无怜悯之心。

        王后之位，母仪天下，冥界也不例外。

        最重要的，这个王后，要跟唐胥山合得来，如果能撼动相宜在他心中的地位更好。

        她觉得她找到了。

        不单单是因为裴慈心的表现，也是因为面对裴慈心时，唐胥山的表现。

        她得知唐胥山要赶她走的时候并不意外，赶她走，听起来似乎很绝情，但唐胥山明明有更绝情的方法，关押她，杀了她，用酷刑折磨她……以他的身份来说，处置一个借别人身体接近他的女子再容易不过。

        但他偏偏选择了最无关痛痒的，赶她走。

        真是……值得玩味呢。

        她怕裴慈心太实诚，真的走了，火急火燎赶过来，看见她没走也就放心了。

        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她绝对不会放过。

        至于她的身份，还重要吗？

        裴慈心答应与唐胥山成亲后，长夜笑着让她放宽心，好好休息，以最佳状态嫁给他，就先行离去了。

        裴慈心一个人在房间里，无法想象唐胥山得知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想起第一次穿越时，长夜曾对她说过一句，如果早一点遇到你，我就把王后之位让给你，突然有些感慨。

        她的愿望实现了呢。

        屋外隐约传来躁动声，天快亮了，唐胥山派兵去处理城中张贴的大红字报，还有挂的，立的各种让他卸任的板子。

        裴慈心躺在床上，渐渐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她回到狭之空间，这一日是她穿越以来最难熬的一日，她累极了，却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各种事情，天清的阴谋，唐胥山的心病，还有他们成亲的事……每一件都那么不让她安心。

        她想着想着睡着了，做了一个混沌的梦。

        在梦里，唐胥山因为顶不住流言蜚语发病暴走，她怎么拦都拦不住，整个冥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一幸免。最后他将魔爪伸向了她，一爪掏入她的胸口。

        她流了很多血，身上的红色嫁衣被点缀得更加明艳。

        她哭着抓着他的手腕求他清醒过来，但他无动于衷，双目全无眼白，杀得猩红，像一个魔鬼。

        然后他掏出了她的心。

        裴慈心陡然惊醒。

        此刻她坐在床上，窗外夜幕降临。

        她剧烈地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缓了片刻，心跳久久不能平复，她按住胸口，那个梦太过真实，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胸口的痛楚。

        她红着眼睛回过头，看向窗户。

        窗外飘荡着墨绿色的妖气，十分安静。

        夜晚才刚刚降临。

        裴慈心有种不详的预感，立刻翻身下床。

        唐胥山的房间没人，整个冥府都安静极了，在夜色的衬托下，像一片坟地。

        “有人吗！有人吗！来人啊！”她边喊边找，在府内找了大半圈，一个妖侍都没见着，也没有人回应她。

        这偌大的冥府，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空得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她越来越着急，害怕梦境会变为现实。

        她猛地转过身，正好撞上一个人从院外踏进来。

        那人叫了一声，向后退去，裴慈心下意识扶住她。

        长夜原本还有些生气，一瞧是裴慈心，睁大了眼睛，“你醒啦？我正要去找你呢！”

        裴慈心扶着她，急声道：“你没事吧？”

        长夜笑了，“没事，你跑这来干嘛？”

        唐胥山的韶光殿在冥府正中心，而她们所在的位置是冥府最前面的院子，再往前走就出府了。

        裴慈心松开她，依然很急切：“我这不是看你们都不在，想来找找。你们都还好吧，唐胥山呢？”

        长夜笑着，放松的状态与裴慈心截然不同，玩笑道：“怎么上来就问他，这才一天没见，就这么想他？”

        裴慈心哪有心思开玩笑，不悦地叫了声：“长夜！”

        长夜笑出声来，拉住她往里走，“走走走，边走边说。”

        他们往韶光殿走去，从长夜口中，裴慈心得知，唐胥山今日做了三件事。

        先是派妖兵处理了城中的大小告示，然后抓了几个领头闹事的妖魔，公开处刑。

        不过他处刑的不止这几个妖魔，还有他自己。

        他在城中搭建起简易的刑台，把这些妖魔押上来，自己站在前面，最中间。

        台下围满了各路妖魔鬼怪，全都来看唐胥山的好戏。

        不断地有石头扔上来，有骂他，让他下台的呼声传来，唐胥山居高临下俯视他们，视而不见。

        他道：“安静。”

        刑台周围站满了妖兵，立刻重复君主的命令让那些妖魔鬼怪安静。但他们完全不当回事，该怎样还怎样。

        片刻唐胥山抬手。

        一道火焰飞出，刺中其中一个闹得最欢的妖民的胸口，贯穿他的胸膛。

        他眼里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却来不及有更多反应，嘴角流出鲜血，倒在地上。

        周围妖魔鬼怪顿时惊呆了。

        唐胥山面无表情重复：“我说安静。”

        他们窃窃私语。

        唐胥山声音更大了些：“安静。”

        他们看向唐胥山，终于闭上了嘴，也不敢再扔石头。

        他们印象中的君主，一直是阴郁消沉，不爱吭声，更不会动手杀人，而且脾气很好，似乎怎样不恭都不会受到惩罚。

        而这次，他们有些忌惮。

        唐胥山瞧台下没一个再讲话的，开口道：“今日我站在这里，就是对我私自去人间的事，做个交代。”

        台下妖魔鬼怪略有躁动。

        唐胥山无视，继续道：“按冥界界律，凡是私自下凡者，视情况严重程度有三档刑罚，第一档死刑，第二档三刀六眼，第三档一定期限的关押。我确实去了人间，我没想过隐瞒，但必须说明的是，我去人间只是散心，并未做任何破坏人间安定的事，这一点你们可以找鬼判官查证。”

        他看向台边一个蒙着眼睛的青年，青年轻轻点头。

        他双目都看不见，但额心有一只竖着的，细长的，睁开的眼睛，这是判官之目，能排除一切干扰和杂念，看到世间最真实的一面。

        在这样的前提下，没有人能躲过鬼判官的眼睛，对事实造假。

        唐胥山专门把鬼判官带来，便是为了防止有人说他一面之词。

        台下妖魔鬼怪的躁动声随着唐胥山的话渐渐平息了，他们看着唐胥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唐胥山：“死刑我定然算不上，关押呢，我怕有些妖魔觉得太轻了，况且我是君主，理应从重处罚。所以我判我自己第二档刑罚，众位没有异议吧？”

        台下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唐胥山说的话。

        长夜也在台边变了脸色，她只知唐胥山是想做个交代解决此事，却不知他还要给自己定罪。

        唐胥山等了等，道：“既然没有，我就执行了。”

        他调动妖力，空气中现出三把火焰形成的长剑，他没有停顿，即刻往回一收，三把长剑贯穿他的身体，直接穿透过去，扎在后面的墙上。

        台下传来低低的惊呼，妖魔鬼怪全都睁大了眼睛。

        长夜也睁大眼睛，瞳孔缩得紧紧的。

        这是三刀六眼，用三把剑或刀刺穿身体，形成六个眼。因为避开了要害，不会造成死亡，且伤害极大，疼痛极为剧烈，属于酷刑的一种。

        唐胥山吃痛地“唔”了一声，口中流出血来。

        长夜下意识想动身去扶，但按耐住了，给了身边妖兵一个眼神，妖兵立刻行动。

        唐胥山按住其中一个伤口，软软向后退了一步，妖兵将他扶住。

        他的血溢出指缝，淌满他的手，还有一些噼里啪啦滴在刑台上，殷红一片。

        所有妖魔鬼怪都看到了，知道唐胥山是来真的，全都没了声音。

        妖兵问他要不要先疗伤，他摇摇头并不在意。

        他隐忍地喘息，闭了闭眼道：“我确实去了人间，我主动领罚，你们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

        台下鸦雀无声。

        唐胥山勾起唇角，睁开锐利的红眸，扫视台下，“界律面前，众生平等，我已经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你们呢，又该当何罪？”

        唐胥山顿了顿，笑意更深，说出了让全场妖魔鬼怪无不胆慑的话：

        “我提醒你们，在冥界，以下犯上不尊重君主，是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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