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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课题


“对人忽冷忽热,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栗言站在窗边,端着手机一锤定音。

        “不……不至于吧……”电话对面的池一璇本来就苦了吧唧的,听她这么一说,整个人苦得像吃了三十斤黄连,“那怎么办?原来猫咪也会得精神病吗?”

        看她这个语气,栗言赶忙道:“我开玩笑的。”

        “其实也不是忽冷忽热,”池一璇说,“唉,好几次了,就比如说昨天晚上,一开始还好好的,趴在我身边一边咪咪叫一边给揉肚皮,结果一眨眼就开始对着我哈气……是不是我压到她了?还是吃的问题……”她叹了口气,“我在想要不要带她去检查身体,我也是第一次养布偶,虽然知道是玻璃胃,也做了很多功课,但实操的时候还是很担心啊……”

        “去看看呗。”栗言将手机夹在肩膀上,把书房窗帘拉起来,“大年初一……宠物医院开吗?”

        “我刚刚查过,开的。”

        “……你这都安排好了,问我还有什么意义?”

        “嘿嘿,这不是需要临门一脚嘛。”池一璇笑了笑,问她,“哎,我们之前不还在新宿舍楼下碰见那个医学院的学弟,你们之后还有再遇见吗?”

        栗言没有聊柏书弈的欲望,闻言也只兴致缺缺地敷衍一句:“没什么交集。”

        “他在群里不说话啊!”池一璇哀嚎,“每次我们讨论剧本,都等着他放参考答案呢,结果他一次都不出现……咱又不敢直接圈他,真是……”

        “直接at啊,这人都在群里,不就是等着被at的吗。”栗言无所谓地说。

        “你说得对。但我还没那么勇敢。”池一璇讪笑,唠着家常,“那你现在还在育林楼?哦不对,许见君回来了……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她们家过年?”

        栗言:“嗯哼。”

        “许见君对你真好,我导对我就放养。”池一璇说,“对了,你知道你有个叫李予蕙的师姐吗?我之前听她说,许见君会在研一就抽查答辩初稿。她把你留在自家里,不会是想趁机……大卷特卷吧?”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栗言做作地捂住嘴巴,“其实我之所以还在许老师这边,就是因为她这几天要和我敲选题。”

        池一璇惊呼道:“我的天,没事吧你们,这才大年初一!”

        栗言轻笑一声,正了神色:“其实并不算早。”

        查重周期又长,等前后改个三两遍,以此叠加,半年时间就没了;再加上联系发表的工作,也担心到时候的实验进程不够顺利、得到的数据和最终结论的适配度不够理想……总而言之,研一的时候把内容大致确定下来,好歹赶前不赶后。

        “服了你们了。”池一璇咽下一口唾沫,“难怪你群里也不发言,面试都没报名。”

        栗言笑笑:“这几天太忙了。”

        “不过,你真不打算试试吗?”池一璇问,“你之前期末读本,不是很喜欢安维利卡吗,真退出赛道了?”

        “就我喜欢有什么用。”

        “安维利卡剧本也薄,属于设定都比台词多的……”池一璇替她觉得不甘心,“到时候面试也就几句话,你还会小提琴,到时候拉几个音阶也成啊。”

        “算啦,我仔细想了想,这次的比赛这么正规,我又不是表演专业的,指不定会出错。”栗言说,“再说,艺术学院多才多艺的女生那么多,一个小提琴而已,难不倒她们。”

        “我觉得可惜嘛……”

        “别可惜了,今年我继续当池副社的得力助手。”

        “那好吧,到时候面试你也来哦,给你留一个评委席。”

        “嗯。”栗言应道。

        像是还不死心,挂电话前,池一璇再嚷了一句:“我把安维利卡的部分再发你一份,改变主意要来找我哦!”

        “那也得等我先看完百八十篇文献才行。”

        “……总之一定得看!”池一璇锲而不舍地叮嘱道。

        几秒后,提示音响,栗言的笔记本电脑自动接收了一份文档。

        栗言坐回桌前,把文档拖到桌面上。可鼠标刚挪进图案,她猛然想到昨晚柏书弈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睥睨,无情,漠不关心——对栗言尤甚。

        她看着电脑屏幕里满当当的文件,不受控制地翻了个白眼,把那份命名为“安维利卡”的文档搁置在一旁。

        转身翻看起手边的笔记本,开始排查备忘录条例。

        可经池一璇那么一打岔,昨夜那句随着烟火才无疾而终的问话,却在栗言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当然能设想到这份疑问的归宿——她不问,他也不说。

        柏书弈态度消极,而她也不想当腆着脸往上凑的人。

        一是因为没必要,二是因为……

        栗言陡然一愣。

        因为什么呢?

        从小到大,与亲友闹矛盾,栗言从来都不是需要腆着脸去求和的那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不犯错,相反,这份无所谓的态度已经让她吃够苦头——是因为这个吗?

        ‘叩叩——’

        一阵敲门声把栗言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听许嘉宁在门外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唤道:“大郎~大郎~快出来吃饭。”

        栗言连忙站起来,顺手给电脑锁了屏:“来啦!”

        柏书弈在今早和他们告了别,现在已经回校;许见君把栗言留了下来,打算商量实验课题,以及后续项目参赛的事项。

        餐桌上,许嘉宁把筷子分发完毕,慢吞吞坐下,还在烦学校调研的事情。

        “这春节假期才几天啊,结果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得赔进去。”她抱怨了一句,对着盘里的青椒肉丝唉声叹气。

        栗言:“这么忙?”

        “那可不。”许见君笑着给她添了碗骨头汤。

        “谢谢老师。”

        许嘉宁说:“到时候领导组来巡视,你说检查就检查吧,还要把战线拖那么长。开学考试、春季运动会……一大堆事情,哎呀。”

        “对了,昨天高二年级组长给你打电话了,”栗言猛然抬头,“后来再和你联系了没有?”

        许嘉宁扒着饭,“嗯嗯”几声。

        许见君问:“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许嘉宁打了个马虎眼,“吃饭吃饭。吃完我得收拾行李了。”

        读出她语气里的潜台词,栗言也就不多问。饭桌上安静了几分钟,很快又开启了新的话题。

        半小时后吃饱喝足,许见君与丈夫去饭后散步,留许嘉宁和栗言在家里干活。

        家里也没别人,许嘉宁把碗筷丢进洗碗机,神情惬意,轻轻哼着小曲儿。

        栗言站在她身边剥橙子,剥完自己一口没吃,全投喂给许嘉宁,简直殷勤得不像话。等许嘉宁鼓着腮帮子吃完,又等价交换似的,把卓灵雨的事情再提一遍。

        许嘉宁深深看了她一眼,摆出一副“就知道你是要问这个”的表情。

        她嚼着橙子,整理了一下措辞。

        终于,许嘉宁开启了洗碗机,对着栗言摇摇头。“学生的态度太不配合。至于周怀远那边,那一份录音效用有限,充其量也只能证明他的态度倾向于息事宁人,至于是否真的有实质性压迫,都是未知数。”

        “最怕的就是那个学生也有所隐瞒;换言之,我也见过一些因为对校规处罚心怀怨恨的男生,呃……可能我这样说有点心理阴暗。”

        一股脑儿说完,许嘉宁顿了顿,站开几步,“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向主张现场只他一个人的时候,周怀远可没有来啊?他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摔的……只要他意向明确,是可以调监控的,如果找到切实证据,这才是盖了章的铁证——但他只是草草揭过。”

        “这其实很矛盾。”栗言点点头。

        “但我猜……他那个时候太害怕、也太纠结了。”她靠在窗边,垂着眼睛,“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如果老师都不帮忙,那他又要指望谁呢。”

        许嘉宁问:“你和那个学生还在联系吗?”

        “算是吧。”

        “既然已经出这么多事了,老周再怎么拎不清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许嘉宁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多观察一下他的心理状态。多情况他或许会选择和朋友说,而不是对老师。”

        “嗯。”

        “我的意思是,先熬过四月,视察组走了,一切好说。我昨天听你说校园暴力真的吓死了,这段时间哪儿都盯得紧,可不能出这么大的岔子。”

        许嘉宁耸了耸肩膀,瞄了眼时间,“我得去整理行李了。”

        “嗯。”栗言站在原地,轻轻靠上背后的落地窗。

        她当然能理解许嘉宁的顾虑,可心里那缕淡淡的失望却也挥之不去。总觉得时过境迁,身边人的想法或多或少地都会有变化,不可避免。

        但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成长还是丢失,她说不清楚。

        大概琐碎的杂事真的会最大限度地消磨热情,眼前的嘉宁与初遇时的确大有不同。

        她瞥了眼窗外景色。

        冬寒料峭,枝头还缀着雪玉琼霜。风一过,晶莹的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

        身后钟摆静静敲着,“滴答滴答”,好像也随窗外冬风有疾有徐。

        和雪色对望半晌,她心想,‘时岁更张,是人都会变……’

        ‘是吗?’

        …

        “竞赛组的项目课题围绕‘托尔曼’,倒和你的选题都挨着。”午后,许见君坐在书桌前,开启家里那台台式电脑。

        两个人面前是栗言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立着a4的文件,林林总总五个分类,每一叠都字典似的厚实。这些是许见君在寒假前给的资料,栗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先挑了与研究方向相合的、自己感兴趣的部分细致阅读,其余选择略读;成天泡在数据里,完完整整看了的,也只有三分之一。

        许见君也不急,接过她的笔记,看得津津有味。

        “你本科时候的选题就是‘心理表征’,现在还是喜欢这个方向吗?”她问,“在认知地图这一板块上,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嗯。”栗言点点头,“但本科的时候条件有限,现在我想试试看自己设计一份虚拟构建的地理环境,放置在表征地图上……”

        许见君没抬头,只推了推眼镜,说:“我看了你的实验设想,问题不大。但我有一点好奇,为什么这份虚拟环境叫‘星星迷宫’?”

        “嗯?呃……”栗言略带紧张地眨眨眼睛,有些无措。

        许见君看着刚开启的电脑,戳了戳项目列表:“我看,如果按照你本科论文里的思路……这份实验应该叫‘谎言森林’啊。”

        ‘许老师,这就是问题所在啊。’栗言在心里叹了口气,‘谁叫咱们柏大编剧给章老师的剧本和我这份实验名称相撞了呢。我才不想到最后,别人都觉得我这份实验和他那本反乌托邦的剧本有什么联系。要真这样,岂不是所有人都要笑我念念不忘?’

        但她当然不会把心里这些小九九都告诉许见君,明面上,她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我觉得,‘迷宫’这个概念更通俗易懂一些。至于‘星星’,那就是实验里的奖励和刺激……”

        “但谎言才是你设立这个实验的初衷啊。”许见君认真地提议,“我的建议是沿用‘森林’这个概念。这个名字更接近你的预设本质。”

        “这片森林的所有土壤、枝条、脉络,都是由谎言灌养的。”许见君娓娓道来,可在栗言心里,她的所有话都是一针见血。“你的实验是想通过认知地图和心理投射的概念,反向描绘出一片,承载着难以直言的心事的虚拟环境——不是吗?”

        “当然,在你实验的轮廓里,你的个性化还是很明显的。大框架具有普适性,可就你这个预设本身而言,或者说在你给出的例子里,这个实验只能算作是你自己的一份作品。创新性很强,理论方面只能算作是提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我想把这份模型放在竞赛组文件的引入部分,定位的话……算是一个主要样本。”

        “至于实验命名,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许见君笑了笑,“栗言,我只是觉得这个模型很有趣,才多说了几句。”

        栗言若有所思,“嗯,老师,我会再想想。”

        “还有,”许见君从电脑上调出栗言的实验文档,“你第四板块的镜像理论用得不是太好。我写了一些自己的观点,你到时候再看看;不必照着改,但一定要把里面的逻辑再捋一捋。”

        栗言点点头:“好的。”

        “目录上标出三角形的板块,行文会有一些不规范。”

        “好的,我都会注意。”

        “对了。”许见君盯着屏幕,按鼠标的手忽而一顿。

        她摘下眼镜,整个人撑在桌边,语气仿佛饶有兴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最终,”许见君用食指比划了一下屏幕,“走出这片森林了吗?”

        栗言循声微微一愣,立刻垂下眼睛,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在唇角。

        “还没有。但是……”她顿了顿,抬起头。

        “迷宫外的星星已经回来了。那我想……只要还在往前走,一定有机会走出这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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