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样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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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言赶在三小时倒计时的尾巴回到许见君家里,争取不让柏书弈占领道德制高点、对自己指指点点。
——当然,在看到柏书弈连开门时手里都端着那本砖头原装书的时候,栗言知道自己是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她的消息没有提前量,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知会柏书弈一声。
而柏书弈明显是看到她消息以后匆忙赶来开门,脚步有些急促,可神色之间却依旧有一种有条不紊的淡然。
他给栗言开了玄关的灯,手边还捧着昨晚的那本书,指腹点在页码上。
看着栗言换下短靴,疲惫地道谢,柏书弈对她轻轻一点头,算是问好。然后也不再多问,转身回到客厅,坐到飘窗边,开一盏落地的小灯,状态与昨晚上大同小异。
只不过昨晚万家灯火喧嚣,他的安静还显出几分格格不入;而现在凌晨寂然,柏书弈也同这夜色一般沉默不语。
倒让栗言没好意思上前打搅。
其实她有好多想说的,倾诉与问询,不论是今晚卓灵雨的事情,或者昨夜藤椅边未说完的话。但一切情绪,或浓或淡,一对上那双眼睛,总会呼啦啦地散尽。
栗言觉得自己像待在云朵上,悬得好高,将一切尽收眼底,又仿似有着依托,大可安然酣睡;可事实上,一旦风来云散,或是寒流骤袭,把云化成雨滴,她也只能跟着坠落。
那气流变换的先决条件是什么呢?
是交替和相遇。
大抵还有其他答案,但栗言暂时想不明白。
借着客厅暖光,栗言蹑手蹑脚地去洗漱。
许见君家里三个卫生间,主卧、侧卧各一,另一个客用的在客厅拐角处,干湿分离,浴室在最里头,洗手台正对着客厅,二者之间隔一道磨砂移门。
栗言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抹一把脸。
镜子隐约蒙上一层雾气,栗言和自己大眼瞪小眼,只觉得处处都透着疲态。
而镜子映照出的画面角落,一盏落地灯出镜,男人捧书坐在桌前,低垂着眼睛,阅读得仔细。
他黑发柔顺,有些遮眼,鬓角处修理得平整,只发型就看起来乖觉灵醒,在暖黄的灯光下,映照出许多温柔。
神情渐渐与栗言记忆里少年的模样重合。
倘若当时的她没有那么任性,一切又要怎么发展?
大概,她会保留住那个亲人以外全心全意望向自己的少年,而柏书弈的十七岁,也仍然拥有一片湛蓝的天空。
可思及此处,栗言又猛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全然不切实际。
时光机和后悔药都只是无用的假设,她的所有想法——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种假模假式的忏悔,做尽坏事却还跪倒在教堂里哀鸣,怕是连神父都要耻笑。
连自己都很难信服的东西,更无法欺骗别人。
她透过镜子望向柏书弈,心想,‘那你呢?’
三年前,柏书弈远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疑问,由许见君传达至栗言耳畔。
“一句愿意相信的谎言,一句不愿接受的真相。该怎么选?”
这个问题具有普适性,栗言见过很多翻版。
比如甜蜜的毒药、苦涩的解药,虚幻的美梦或痛苦地清醒着,这种二选一的题目,任谁都见过许多。大部分能说会道的人会把两个选项都构建得完美,但即便如此,他们心里也一定有答案;就如同许见君的回答,“谎言之所以是谎言,真实之所以是真实,有时参照物其实并非是真相”,看似不知所云,但她心中的天平,显然是倾斜的。
那柏书弈呢?柏书弈心里的天平,又在向那一方倾斜?
‘我很想你。所以能不能……’
电光石火间,由这句梦呓作引,牵出许多晦暗情绪,都在刹那间如蝴蝶般蜂拥,形成一阵盘旋的飓风——直直击中她。
可那份由飓风带来的伤恸尤为猝然,很快就消失不见。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假咳,栗言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呆呆注视着镜中好久。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窗边的柏书弈也不再看书,反是盯住栗言,眼神耐人寻味。
栗言疑惑地瞥他一眼,而柏书弈接收到她的目光,竟也不躲闪,只饶有兴致似的继续紧盯。
栗言挪开视线,用湿毛巾捂了捂发涩的眼睛,却耐不住疑惑,再偷偷摸摸地又瞥一眼。
客厅飘窗边,柏书弈甚至放下了书,手握成拳抵在下巴,盯她盯得光明正大。
那眼神实在怪异,栗言只得严肃声明:“我刚刚没有在看你。”
但话刚出口,她又恨不得自赏一个嘴巴子——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果然,柏书弈看着她,嘲讽地扯扯嘴角,一副“你说是就是吧”的样子。
“真的不是……”
栗言一急,转过身去,连带着一只被打翻的牙杯。
塑料牙杯没盛水,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声响清脆。
而它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栗言脚边。
不远处,柏书弈轻笑一声,继而幽幽地道:“这么激动。”
又欲盖弥彰补上一句,“我说的是,你的牙杯。”
蹲下身前,栗言不忘刮他一眼,尽可能地使出自己最冷飕飕的视线。
但柏书弈竟全然不给面子,又毫无顾忌地笑了一声,很轻,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尤为突兀。
栗言攥着空杯子恶狠狠地抬起头,却只看到对方别开脸时,脸颊处一抹柔和的弧度。
柏书弈紧闭了闭双眼,转回身子的时候故意将脸板起来。“水龙头。”他提醒了一句。
语气已经恢复平静,眼里却分明还带着笑意。
栗言闻言猛然一愣,转回头,果然瞧见一个没拧紧的水龙头。
她吸了吸鼻子,在心里暗骂一句“浪费可耻”,讪讪关紧水龙头。
再抬眼,栗言透过镜子瞄去,柏书弈已经又低下头,沉浸书海。
她忽而开口:“对了,问你个问题。”
“你问。”
柏书弈翻着书页,整个人也恢复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那个……”栗言刷着牙,满口白泡沫,整理了一下思绪,“你真成我师弟啦?”
心里想问的那么多,可此时此刻,她只扯出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柏书弈翻一页书,答得漫不经心。
“听说许老师和你妈妈关系很好……”栗言吐掉满嘴泡沫,抬起头,擦了擦嘴巴,“哎呀,那你这算不算关系户啊?”
柏书弈无所谓地说:“对啊。”
栗言:“……我刚开玩笑的。”
“嗯。我也是开玩笑的。”柏书弈面无表情地捧哏,合上原装书。
他把书放回身后书架,慢悠悠眄她一眼,不着情绪地笑了笑。
“不过你放心,开学以后我不会常去许老师的实验室,我主要还是去跟进医学院钱教授的实验组,有一些认知图谱的实验数据大概会共享。至于社团,我也少去。”
“总之麻烦不到你。”
栗言放下毛巾,慌忙地转过身,意欲挽留:“我不是想说这个……”
“这样。”柏书弈只淡淡回应道,又好像对她的真实意图并不在意。
他抬手按了按脖子,起身回房,经过她的时候,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倒是栗言踩着棉拖,下意识地追上去,一把将人拽住。
“柏书弈!”她轻呼一声,也顾不得对方态度,“我是不是还没给你祝过新年快乐啊。”
男人脚步一顿,缓缓侧过身:“吃年夜饭的时候,都说过。”
他说完,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视线停在栗言的手上。
栗言毫无自觉,只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没一对一祝过嘛。”
柏书弈一板一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听完这四个字,柏书弈像接收到什么信号一样,立刻再回过身,又抬步要走。
“等一下!”栗言瞪起眼睛,“我还想问……”
柏书弈却说:“你先松手。”
“哦。”
栗言垂下手,却不甘心似的抿抿嘴唇,瞧来还怪委屈的。
“栗言,”柏书弈对她正了正神色,把话题引向正轨,“说说刚才的事情吧。医院,卓灵雨。”
…
“你这场倒戈,又彻底,又突然。”
许嘉宁的书房里,柏书弈坐在旋转椅上,看着面前女生,真的很想敲她脑门。
栗言盖着毯子,缩在懒人沙发里,闻言不服气地撇撇嘴巴。“我只是受不了他哭。尤其最终长得乖的,眼泪一掉……啧……”
“那也得对那个人有好感才行。”柏书弈淡淡瞥她一眼,“要是全无好感,哭起来肯定嫌烦。”
栗言‘哎呀’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啦……但总之,看他哭得稀里哗啦,我心里就有负罪感啊。”
“负罪感?整件事情又和你没关系。”柏书弈依旧不以为意,只说,“我是不明白,才认识几个小时,你为什么会对他有好感?”
“等等,”栗言一顿,敏锐地捕捉到这份语气里的不同寻常,“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柏书弈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栗言沉思片刻,搔了搔脸颊,给不出答案。
她只好再把话题扳正:“其实我还是挺想帮忙的,虽然里面的关系明显很乱……但毕竟是暴力事件啊。”她重重叹了口气,又说,“何况我现在还有两份录音,虽然……哎呀,总归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你看,连你自己都很犹豫。”
“毕竟说了这么多,我真正能做的也有限。”栗言的语气略带不满,但也并非针对谁,“大概也只是和许嘉宁提一嘴,让她上点心而已。可是……按照卓灵雨那个态度,我真的能提吗?”
柏书弈靠在书桌前,食指点在太阳穴上,眼神飘忽,仿佛若有所思。
栗言便再往下说着:“但就眼下的情况而言,语言暴力是真,受到排挤也是真。还有周怀远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显然也大有问题。个人觉得——”她竖着指头严肃声明,“我个人觉得啊,他好像心理有点问题。我猜测是因为学生之间的冷暴力,以及课业压力……综合作用下的结果。”
谁知柏书弈听完“哦”了声,不置可否,压根没有态度。
栗言不爽道:“你听这么多,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你需要我有什么想法?”柏书弈竟反问,“你自己都有明确指向了,我的建议,你会听吗?”
栗言拖着毯子贴近半米:“……好歹说说呀。”
“那就是不要帮。他和你没关系,以及,他说的未必都是真的。”柏书弈说,“至于你现在的行为,我只能给出一个定义,‘趟混水’。”
他的语气冰冷,那股子毫不关心的脾气是一点儿不遮掩。眼睛轻轻眯起,隐约捎带许多戾气。
疏离、冷漠,也陌生。
栗言下意识地开口:“我感觉,你好像变了好多。”
而这句话却让柏书弈倏尔一笑。
但笑意稍纵即逝,他眼底的冷漠也未曾因为这声笑而消散。
短暂的沉默后,柏书弈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地说:“是人就会变。”
栗言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低垂着眼睛,郁结在心,化成一句呢喃。
“我好像……看不懂你了。”
“——你看懂过吗?”
柏书弈停在两米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嘲弄。
又来了。
明明几分钟前谈得正好,不知道哪句话把他惹毛了,整个人就变了个模样。
栗言沉默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只见一片不着情绪、由死寂覆盖的眼底。
“我以为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开。”她说,“可你不想听。”
柏书弈移开视线,转过身,坦然承认:“是。我确实不想听。”
往后便扶上门把手,一开一关,闪身出了书房,没再说别的话;不拖泥带水,也丝毫不留情面。
“喂……”栗言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忿忿地磨着后槽牙,思索半晌,又瘫回懒人沙发。
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她闭上酸涩的眼睛,只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难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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