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五分钟镜头

通过了那场奇怪的“试镜”，并寻求了《业余小偷》主创人员的同意后，奥斯汀．海曼就一脸蒙蔽的被传奇导演大卫．林奇，拎上他的私人飞机。

        经过了十小时的飞行，他俩总算来到了拍摄地点：位于美国加州洛杉矶好莱坞上的某座片场。此刻的奥斯汀，正坐在片场边缘，两眼发直的瞪着封面上写着《穆赫兰大道》的本子。

        就知道这位大导演不是做慈善的！

        他手上的剧本才薄薄的一页，最多够他在大银幕上出场五分钟左右：

        在某家小餐馆，一个紧张的年轻男子“丹”向他的心理医生“赫布”，提到自己梦到过这个餐馆，且餐馆外有个怪物；“赫布”陪着“丹”到外面，走到一堵墙附近，墙后猛然冒出一个蓬头垢面的恐怖人影，把“丹”当场吓晕。

        更何况，每部电影在后制阶段都会进行剪辑，所以他实际的出场时长恐怕还会更短。

        大卫仿佛知道奥斯汀在想啥似的，解释道：“你的角色很重要，奥斯汀，很多时候，一个角色的份量不是看他在银幕上出现多久，而是看他能多大程度表达电影主题。”

        “明白了，大卫。”奥斯汀应那位导演的要求直呼他本名。他接着问：“那请问一下，我需不需要在这个角色上加入什么特质，让他变得更讨喜或更符合您这部电影的风格？”

        “不需要。”大卫斩钉截铁地回答：“知道我为什么在威尼斯问过你几句话以后就把你请过来这里吗？因为你完全符合这个人物的特质！所以，你只要回想你做恶梦时有多害怕，又怎么去寻求帮助，然后在正确的地方倒下来就好了。”

        接下来，他朝附近一名长着和善大众脸、同样拿着一页剧本的中年男子招手，并介绍：“这是迈克尔．库克，他也是因为本身个性够符合这个角色，才被推荐过来的。还有，迈克尔接下来会和你对戏，所以你们趁着下午开拍前好好认识一下彼此吧！”

        奥斯汀顿觉得亲切起来，原来他不是这片场上唯一的临时务工，还有，这位大叔被临时找过来时肯定也是一脸懵圈。

        艺术大师就是任性啊！他感慨。

        、

        当天下午，年轻的英国演员奥斯汀．海曼与中年的大众脸美国男演员迈克尔．库克，在某间小餐馆布景下，近乎本色演出了年轻病患“丹”和中年医生“赫布”。

        镜头下，午后的餐馆仍充盈着阳光，却仍有阴影散落于室内。馆内坐着青年病患与中年医生，中年医生棕色短发梳得整齐，神情稳重；青年栗色的波浪发则略为散乱，疲惫的蓝眸下也泛着黑眼圈，不知怎地给他了憔悴的美感。

        青年起初与大叔会面时，用有礼的轻声细语开启谈话，亦不时扯出笑容掩饰内心的不安、用湛蓝的眸子若有若无的观察着医生的眼色，并多次欲言又止。直到医生再三鼓励，才娓娓道来近日纠缠他的恶梦：

        “我做了一个有关这间餐厅的梦…好几次了…我梦见餐厅墙后有个可怕的人，他有着一张恶魔似的面孔…”

        大叔温声的安抚使他的病患放松了许多，却也因此见到对方掩饰的笑颜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无保留的恐惧，头与双眼也往桌子上低垂。他不禁忧心的皱起眉头。

        与此同时，镜头缓慢的移动，从俯角到平角，也拉近和拉远，捕捉着奥斯汀秀长的眉毛和细密的睫毛上细微的颤动痕迹、蓝眼中恳切而畏惧的波动；乃至于他紧缩的肢体语言和微微颤抖的身子；也不忘用迅速的平移镜头呈现他的视线方向。

        当然，他们不会漏掉迈克尔温和的倾听、鼓励和安慰。

        “就这样。”青年再度用笑靥覆盖自己内心的不安，然后将身体向前倾，表达了希望医生帮助他坚强起来的恳求。

        大叔沉思片刻后，豁然站起：“好！”然后他替他的病患付了帐，并且示意他跟上来。

        青年诧异的望着他，发现他的医生是认真的，便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鼓起勇气跟随医生走出餐厅外。

        俩人在餐厅外前行，年轻者在前，长者在后。他们从店门口的标志走过，沿着餐厅附近的铁阶梯走下去，直到梯子底端，行经肮脏的垃圾堆，直至来到一堵布满凌乱涂鸦的灰白墙前。

        过程中，年轻人刚开始因为有同伴恐惧小了些，以致还有心思告诉医生说“就是那堵墙”，却依旧让镜头拍到他冷汗涔涔。

        他们仍持续地往那座墙后靠近，在尚称光亮的环境下，诡谲的气氛却如影随形…

        轰！

        怪物现身。青年的双眼和嘴巴被惊惧猛的撑开，紧接着他仿佛触了高压电的猫一般昏死过去。要不是后头的医生大叔撑着，他几乎要后脑着地了。

        然后大叔缓缓地扶着他躺到地面。与此同时，怪物也消失无踪了。

        、

        “卡！”大卫．林奇满意地喊：“通过！”

        然后他、迈克尔和旁边的医护人员齐来关切躺平在地上的奥斯汀：“你还好吧？！”

        “不会是真的吓晕了吧？”

        “赶快把他抬进医护室啊！”

        奥斯汀睁开双眼，拍了拍胸口后，才撑起身子：“还、还好。”

        他没有被吓晕，但吓得不轻倒是真的──方才他在拍摄“丹”吓昏的环节时，摄像机背后的大卫．林奇猛然朝他大吼：“轰！！！”把他惊得措手不及。

        奥斯汀遥想起两年前的戏剧课堂上，他就曾对迟迟无法入戏的瓦德用上这招，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换他尝到这种被吓的感觉了。

        真是因果报应啊！他暗忖。

        “好了，”大卫扫视了下四周，说：“今天大家都表现得很好，所以我们可以提早收工了。还有，奥斯汀？”

        “是？”

        大卫给了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确实，奥斯汀．海曼今日的表现相当突出。短短的五分钟内，他就抢足了戏份，除了精微的刻划了“丹”一角畏惧的情绪，还将那份畏惧演出了层次，从起初的压抑、小心翼翼的控制，在医师的开导下学着释放，在医生的陪伴下鼓起勇气面对之，推展得丰富细腻又自然流畅。

        他所演出的也不仅止于惧怕，或是充满惧怕的人，更是饱满的整体。

        他诠释的“丹”，散发着动人的脆弱感，却不令人感到懦弱，而是如琉璃般精致清透而易碎；素净的面孔下藏着异常敏感细腻的心思，觉察着自己的痛苦，也担忧着医生的反应。

        或许是由于老家英国的礼节教育，他举手投足散发着不经意的温文儒雅；戏外的他说的是英国腔，但当他转换为美国口音，声调就充满着少年感，像是渴求某个老父亲照顾的孩子。

        他湛蓝的双眼澄澈而空灵，稍加移动下就能道尽千言万语，仿海洋总能捎来源源不绝的瓶中信；明明可以单靠眼神吃饭的他，依旧让全身每寸肌肉都入了戏。

        最后被吓晕时，恍如摔在地面的琉璃，散开了碎裂的美丽。

        诚然在形象塑造上，特效化妆帮了他，比如他的黑眼圈是化妆师画的。即使如此，要像他那样演出精神耗弱的神态也不容易，演出如此符合《穆赫兰道》整部电影虚幻氛围更是难上加难。

        只给了他五分钟，他就表现得如此抢镜，不知道他在演长片时会有如何的表现？大卫思考着。

        不过大卫．林奇仍忍不住想把这一部分的功劳归给自己。

        昨天他在威尼斯遇见奥斯汀．海曼时，就注意到了那小伙子像自己电影中“丹”一样有礼又内向，也有独特的文艺气息，一聊之下，发现他的思想深刻且不落窠臼。

        此外，奥斯汀似乎拥有与生俱来的戏感；他显然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不过每当他流露情绪时，都看着有趣又人性化，比如他被另一个演员怼了以后的反应──大卫就是见到那戏剧化的惊吓表情，才开始考虑找他来《穆赫兰大道》片场的。

        因此大卫向伍迪．艾伦等人借用了这孩子，试问了他做恶梦和求助的经验。然后他雀跃地发现，这孩子描述噩梦时欲言又止、不时给对方微笑掩饰不安的反应，简直是具象化的“丹”。

        于是他当机立断的决定把奥斯汀带来好莱坞，令剧组一票人觉得他脑子瓦特了。

        但现在的情况，证明他当初的判断无比正确。

        这小子天赋很高，他需要的只是舞台。大卫想。

        诚然，他不是用人唯亲的导演，不会轻易把自己下一部电影的角色送给奥斯汀，但他考虑向同为导演的朋友推荐这宝藏男孩。

        、

        奥斯汀在好莱坞完成《穆赫兰大道》的戏份后的翌日，就动身回到远在美国东岸的纽约市了。

        当奥斯汀．海曼终于回到了纽约皇后区，整座市区已在夜里悄然入眠，少许的星月隔着淡如轻烟的云雾在黑空中闪耀。街旁的房屋寥寥的亮着几片窗，反倒是路灯齐齐整整的发起一排光芒，如同皇后麾下忠诚的卫兵。

        蓦然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奥斯汀朝着声音源头望过去，看到一道熟悉的女孩背影──布鲁克．米尔？！

        他担忧的皱起眉头。按照他对布鲁克的了解，她向来是个大喇喇、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子，是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于是他追上去。

        “走开！不要靠过来！！”布鲁克尖叫着挥舞双臂。

        “别怕，布鲁克！是我！”奥斯汀喊。

        布鲁克总算回过神来，楞楞的望着对方的脸一会儿。

        然后，她扑到奥斯汀怀里，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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