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妖池语

　　“都说妖界的无名妖馆是黑店，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噬妖嗤了一声后再拂袖甩出十颗天灵玉。女子笑着接过天灵玉，又故作委屈道：“都说人难做，殊不知妖也难做啊。无名妖馆向来只留宿妖，遇着像公子这样的异界之人，我若不留吧，又说我落蕊死板，不讲情面；我若是留下吧，你们又说我良心黑，说我开黑店，真真是难啊。”

　　噬妖只听不应声，扛了鹿茗便向楼上走。落蕊摇着冷翠凝香扇望着噬妖道：“左转里边第九间。”

　　推开房门，香气扑鼻，屋中陈设一应俱全。花烛台，条藤桌，盆栽花鸟皆可见。绕过花柳编缠的六折屏风，屏风之后便是红羽千罗帐。

　　噬妖将鹿茗搁于红羽千罗帐之上后，捻指拿出鹿茗灵囊中的赤骨剑。噬妖摸着赤骨剑，满眼柔情，恍如此剑是他旧时的故人。

　　日落西山，屋外的天慢慢黑了下来。鹿茗眉头一皱，逐渐醒转过来，睁眼看见床侧的噬妖时，鹿茗心头大惊，吓得往后一缩道：“你……你想干什么？”

　　鹿茗再一看这屋中精致别样，又不见南溪和北溪的身影，忙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把南溪和北溪怎么了？！”

　　“这里是妖界无名妖馆，那两只鸟丢下你逃了。”噬妖将赤骨剑递还给鹿茗。鹿茗一把夺过剑，调转剑锋指着噬妖道：“你胡说！南溪和北溪绝不会丢下我！”

　　“信不信由你。”噬妖斜眼瞟着鹿茗，鹿茗一边用赤骨剑指着噬妖，一边挪到床尾。噬妖起身，双手背到身后，悠哉道：“现在好好说说吧，你姓甚名谁，这柄赤骨剑怎么回落到你的手里？”

　　“你……你怎么不先说说你自己姓甚名谁？”鹿茗慢慢下了红羽千罗帐，手中的那柄赤骨剑始终对准噬妖。

　　噬妖正过身看着鹿茗道：“我乃池语，噬妖一族。”

　　池语报过了家门，鹿茗也不敢再耍花样，唯恐惹怒了池语，自己性命不保。鹿茗又往后边退了两步，颤颤道：“我唤鹿茗，此剑乃是我师父箐卿赠送于我。”

　　“箐卿？”池语似乎是迟疑了片刻。鹿茗舞了舞手中的赤骨剑道：“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池语拂袖道：“自便。”

　　“你说的自便，可不许反悔。”鹿茗提着赤骨剑绕过六折屏风，池语不言，鹿茗试探性地往门口走去。突然想起清清所留之粉蛋，鹿茗忙止步道：“对了，我还有一颗……粉粉的蛋。”

　　池语轻拂长袖，粉蛋显现。鹿茗接过粉蛋，颤巍巍地道了一声：“多谢。”鹿茗恐池语反悔，话音还未落，她便拉开房门奔往楼下。

　　落蕊叫住鹿茗道：“姑娘，眼下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出门怕是不妥。”

　　“无碍，只要离了他，去哪里都是妥当的。”鹿茗抛给落蕊一个苦涩的笑容。落蕊也没再阻拦，鹿茗出了无名妖馆看清外边的景象时，吓得直叫亲娘。眼下天色已晚，各妖各怪皆呈半人半妖模样。有些妖为人头马身，有些妖为人身虎头，还有些带耳带毛的妖物，更有些妖连个人样都没有，两头三足带条尾巴，三手一足两颗牛头，诸如此类者不胜其数。

　　鹿茗一声尖叫，路上众妖皆驻足转头去看鹿茗。一些道行颇高的妖叫道：“竟是个人。”此声未落，又有妖补充道：“的确是个凡人。”

　　众妖皆围了过来，一个黑蛇模样的妖摇身化作一个翩翩男子。男子将身前的黑发潇洒甩至身后，笑而上前道：“姑娘哪里去？”

　　鹿茗苦笑着连连后退，蛇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鹿茗身后，柔声柔气道：“姑娘，这里是妖界，你孤身一人来此可不是明智之举。”

　　“我非孤身一人，我还有……有朋友，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鹿茗躲开了蛇妖伸出的手，蛇妖尴尬地收回了手。鹿茗恐惹怒蛇妖，忙又赔笑脸，蛇妖亦笑了起来，只是未过片刻，蛇妖又转喜为悲道：“姑娘还有朋友，那可就不妙了。”

　　鹿茗赶忙问道：“如何不妙？”蛇妖故作神伤道：“现今天色已晚，此处又是妖界，姑娘有所不知，妖界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众多妖物最喜在夜间觅食。纵使姑娘的朋友修为高深，只怕是敌不过群妖捕杀。”

　　“此言当真？”鹿茗甚惊，蛇妖点点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妖物亦齐声附和。落蕊立在门口看热闹，一言不发，时不时摇一摇手中的冷翠凝香扇。

　　蛇妖故作正经神色：“只要姑娘愿意，在下愿与姑娘一起去寻你的朋友。”

　　鹿茗的修为虽然不高，但她的直觉甚准。眼下瞅着这蛇妖人模人样，但鹿茗心里总觉着他没安好心。因而鹿茗推辞道：“不劳烦公子了，我已和朋友约好，他们回来无名妖馆寻我，我……我就在此处等他们便好。”

　　鹿茗笑着往无名妖馆中走，蛇妖见落蕊立在门口，因而没再多言，只对鹿茗笑道：“姑娘多加小心，妖界的夜晚最不太平。”

　　看着蛇妖这温柔一笑，鹿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众妖散去，蛇妖亦慢慢没入妖群之中不见踪迹。送走了蛇妖，鹿茗又不敢再上街，可转念想到噬妖还在此处，她心里越发不安生。这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如今身陷妖界万妖城，纤麻花丝未得，南溪和北溪又不知去向，虽有箐卿留下的传送符阵，但鹿茗却不敢使用。一番纠结，鹿茗还是决定留宿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落蕊道：“上楼歇着去罢，晚上若听见什么响动，你只当没听见，切勿出门，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多谢，多谢。”鹿茗道了两声谢后向楼上走去，走到一半时鹿茗忙又回过头来道：“漂亮姐姐，请问，我住哪里？”

　　落蕊会心一笑，又摇了摇冷翠凝香扇道：“左转里边第八间。”鹿茗又道了一声谢，上楼寻到房间后惊觉噬妖竟在隔壁，她又匆匆跑回去：“漂亮姐姐，可以给我换一间屋子么？”落蕊应道：“他对你并无杀心，安心去罢。”

　　鹿茗提着胆子回了屋，一进屋便将房门抵得死死的。夜幕降临，屋中的烛台自行亮了起来，未过片刻，鹿茗听得敲门声，她害怕不已，颤颤应声道：“谁啊？”

　　“晚饭。”门外的应答声显得苍白无力，鹿茗上前开门，但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木头人捧着几盘果蔬立在门口，此人双目无神，头发凌乱，一张脸被头发遮得只剩半张，脸上的腮红与其苍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双手枯瘦如柴，筋骨明晰至极。鹿茗吓得尖叫连连，门外的木头人纹丝不动。

　　“怎么了？怎么了？”落蕊闻声而来，但见鹿茗手持赤骨剑对准木头人。鹿茗满眼皆是泪花，她哽咽道：“她……她……”

　　落蕊以手中的冷翠凝香扇拍了一下木头人的脑袋，似怒似怨道：“我都叫你稍微收拾打扮一下了，她是凡人，禁不住你吓唬，搁了东西赶紧滚！”

　　“我已经好好收拾打扮了，您瞧，我梳了头发、穿了衣服，还抹上了胭脂。”木头人颇为无奈。落蕊没搭理木头人，只对鹿茗道：“别怕，她名唤晴天，是根木头桩子。”

　　鹿茗收了赤骨剑，稍稍平复了心情。晴天将果蔬搁到桌上后慢悠悠地退了下去。落蕊又道：“妖世没有凡人的吃食，因而就给你送了些果蔬来。”

　　“多谢……漂亮姐姐。”自鹿茗第一眼见到落蕊时，她便知晓尤物二字之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是落蕊是妖，且又为女儿身，但鹿茗一见她就觉春风拂面，满心欢喜。

　　落蕊道：“漂不漂亮不过一副皮相而已，我名唤落蕊，你唤我一声落姑娘便可。”

　　“虽是皮相，但落姑娘这副皮相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皮相，即便是天上的仙女，只怕是也没有落姑娘这般好看。”鹿茗的目光真诚，言辞恳切，落蕊听了心中甚是欢喜，因而她便多道了一句：“都说凡人无趣无能，今日我见你倒不似妖界流传的那般。”

　　鹿茗应道：“这样的言论不假，但也不真。”

　　“不假不真？此话何意？”落蕊来了兴趣。鹿茗解释道：“人间确实有许多无趣之人，也有许多无能之人，但并非所有凡人都无趣无能。人间如同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虽有一些作恶之人，但总慨而论，人间更多的是舍己为人的人，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之中的人。所以，落姑娘方才之言不假，但也并非真言。”

　　落蕊摇扇轻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来，我是得找个时间去人间走一遭了。”鹿茗笑而不言，落蕊道：“你好生歇着吧，我便不打扰你了，只是千万记住一点，夜里不要出这道门。你是妖界的稀客，妖界众生都盯着你呢。”

　　得闻此言，鹿茗心尖一颤，晚间所见的那些妖物模样齐齐浮现在鹿茗脑中，现下只盼南溪和北溪能早日寻来。

　　鹿茗囫囵吞了两颗果子便窝到了床上，夜里甚吵，周遭皆是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其中有笑声也有闹声。鹿茗没有半点困倦之意，一面担心南溪和北溪的安危，一面又害怕屋外的妖物对自己不利。

　　月上柳梢头，夜半三更时。疲倦的鹿茗约莫听得一两声呼唤，鹿茗醒神屏息再听，竟是阵阵鹤啼之声。南溪与北溪的真身就是白鹤，鹿茗又不由地想起蛇妖之言，她心中一紧，忙地翻身坐起。

　　穿上鞋子，走到门口时，落蕊之言又在耳畔回荡。纠结之际，背后又响起一声白鹤啼鸣，鹿茗回头一看，只见几只亮闪闪的小白鹤破窗而入。鹿茗认得这些小白鹤，脱口便道：“北溪！”

　　鹿茗甚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推开窗户，路上的妖物三两成群。“北溪，南溪。”鹿茗探出脑袋张望了一番，月光皎皎，灯火通明，只是未见南溪和北溪两人。

　　夜空之中再现小白鹤，白鹤在窗前转了两圈后慢慢振翅往北方飞去。鹿茗心道：莫不是南溪和北溪出了什么事？小白鹤越飞越远，鹿茗也顾不得落蕊先前之言，翻窗随白鹤而去。

　　刚离无名妖馆没多久，白鹤化作一团黑气散去。鹿茗心感不好，赶忙停下脚步。今日所见之蛇妖现身道：“姑娘，哪里去？”

　　蛇妖此言未落，周遭又突然出现多个手持长剑的妖兵。鹿茗捻指化出赤骨剑，背后又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鹿茗，三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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