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坦白情绪

两个人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快开场，陆亦凉取了票，买了爆米花和可乐，递到陈北夏手里。

        陈北夏接东西，跟在陆亦凉身后进了电影厅，她觉得陆亦凉的考虑不能更加周到了，手里拿着吃的，可以避免交谈。

        倒不是陈北夏小家子气，为些旧事不痛快到现在，实在是久别重逢让人尴尬，如果话不投机，就会更加尴尬。

        直到电影开场，也没有第三个人进来，今天是周末，足以见得这部电影有多不卖座。陈北夏有点儿后悔，一时赌气头脑发热，思量很不周全，万一这电影难看至极，岂不是委屈自己的眼睛。

        果然，烂俗套路下的恐怖片除了故作惊悚的配乐之外，并没有什么独到之处，电影开始没多久，陈北夏就完全没了兴趣。陈北夏宿醉之后的头晕还不算完全消退，现在坐在柔软的座位上，看着俗烂的影片，就开始昏昏欲睡。

        同样完全没被剧情吸引的陆亦凉注意到身旁陈北夏吃爆米花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去看，却发现陈北夏闭着眼睛，歪着头，一手抱着爆米花桶，一手托着脑袋，动也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陆亦凉试探着伸出手来，手指刚刚碰到陈北夏的额头，她就立马睁开了眼睛：“你做什么？”

        陈北夏向后一仰，才睁开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和躲避，陆亦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手中的触感让他的指尖有些发烫：“还以为你睡着了。如果觉得这部电影无聊的话，我们可以换一部别的看。”

        “不用了，这个挺好。”陈北夏让自己坐直，硬着头皮去看大屏幕上长发飘荡的白衣女鬼，妆容夸张，但并不吓人。

        练就如今这样的胆大，陈北夏也是经历了很长的历程的。她哥是个勇敢少年，喜欢一切刺激的事物，也就理所当然地包括看各类恐怖电影。那时候口碑一流的岛国恐怖电影，她哥带她看了个遍，根本不管陈北夏只是个三年级在读的小姑娘。

        陈北夏连着两个星期做噩梦，早上哭着醒来，她哥在家被揍得“哎哟”直叫，所幸是没给陈北夏留下什么严重的心理创伤。

        只是陈北夏莫名要强，觉得吓成这样太丢脸，于是那年暑假回到外婆乡下的时候，握着手电筒去走夜路。夜风穿林而过，呼啸声像是鬼嚎，陈北夏摸索着走过了三个坟包，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后来中学时和朋友们去游乐场，姑娘们嚷着要去鬼屋，陈北夏也乐得同行，结果大家惊得喊破嗓子，唯有陈知沅拎着扮女鬼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掉下来的假发，不知说什么好。

        她是真的胆子大，陆亦凉是知道的，所以选了这个电影他也并没有往陈北夏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上去想。

        陆亦凉碰了壁，也不再说话，转过身去，继续看电影。

        电影的音乐忽然变调，画面变暗，镜头急速旋转，主角脸上满是恐惧，似乎下一刻就要有什么骇人的场景。陈北夏看得仔细，一张苍白的脸突然贴在屏幕上，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微微吃惊，正等着有什么精彩剧情跟上的时候，情节却陡转之下，烂俗依旧。

        陈北夏叹了口气，恨不得把“无聊”两个字刻在屏幕上。

        “还看吗？”陆亦凉轻声问道，他已经看出陈北夏的百无聊赖。

        陈北夏摇摇头：“不想看了，没什么看头，但是现在换电影也来不及了，在这里睡一会儿也好，我挺困的。”说着调整了姿势，抱着爆米花，闭上眼睛，歪在座位上就准备睡了。

        在恐怖电影厅里睡觉，陈北夏也算是很有想法。

        陆亦凉看着她，有些无奈，只好将陈北夏手里的爆米花抽出来，先替她抱着，然后也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

        陆亦凉作息规律，生活习惯良好，现在不是他休息的时间，所以他虽然闭着眼睛坐在这里，却并没有瞌睡的想法。只是他们这样平心静气一起在这里挨着养神，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平和场面了。

        陈北夏能感觉到陆亦凉在自己身边也闭上了眼睛，心里发紧，这什么情况，说是同椅共枕也不是情侣连坐。距离电影结束还有一个小时，自己总不可能就这样僵硬地坐一个小时吧。她说困了是真的，从昨晚躺下后，她就没有彻底清醒过，但这样其实可以说是拘谨的情形下，陈北夏的瞌睡也不是那么起劲。

        她等了又等，歪着的脖子酸痛起来，不舒服到极点，于是转过头去看陆亦凉的动静。她十分小心，怕弄出什么动静惊扰了陆亦凉。

        陆亦凉坐的很直，他一向如此，做着还是站着，都会把背挺得笔直，像是他的脊柱根本不会弯曲。他的睫毛很长，陈北夏以前就知道，只是在现在阴暗的环境下，想要看清楚，就得靠得近些。陈北夏把脑袋向陆亦凉那头伸了一点，也许是呼吸灼到了陆亦凉的肌肤，他迅速睁开眼，比陈北夏刚才还要利索，然后扭头看向陈北夏，两人的目光刚好对视在一起。

        “我”陈北夏看着陆亦凉，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们很久没有离得这么近了，近到陈北夏甚至能看见陆亦凉的瞳仁里有自己的脸。但这显然不可能，这样昏暗的光线下，陈北夏不能看的这么清。

        陈北夏想要缓解被陆亦凉抓包的尴尬，于是伸出手，拿走爆米花：“我拿它。”

        电影结束已经快到两点，两个人走出电影院，彼此都不记得看了些什么，实际上他们也几乎什么都没看，两个人各怀心事，心思都不在电影上。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电影太过难看。

        两个人从电影院下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跟人讲话找话头是很难的，陈北夏以前深有体会。而让陈北夏体会深刻的人，正是陆亦凉。从前为了和陆亦凉能说得上话，陈北夏可谓是绞尽脑汁，但话起头，很快就会被陆亦凉的淡漠给结束。

        陈北夏从不气馁，所以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没有自己生硬地横插话题，他们之间是真的没什么话说。

        “要不要去江大？”

        陆亦凉忽然开口，陈北夏愣了片刻：“什么？”

        “江大的木棉花开了，很好看，要去看看吗？”

        江大的木棉花，在江城很出名，许多人都会在这个时节去江大赏花，乔芷她们也去过，照片拍了一手机，回来告诉陈北夏江大的木棉花果然名不虚传，让陈北夏一定要去看看。

        陈北夏当然不会去，木棉花再好看也要考虑观赏危机。

        不过当初的顾虑在此刻不复存在，陈北夏也想去看看乔芷她们赞不绝口的好景色，于是同意了陆亦凉的提议，跟着陆亦凉到了江大。

        江大比文大要大上很多，陈北夏紧紧跟着陆亦凉，生怕走丢走错路。陆亦凉比陈北夏高出一个头来，按说走的要比陈北夏快很多，此时却故意放慢脚步，等着陈北夏。旁边有人骑车过来，摇摇晃晃险些撞到陈北夏，陆亦凉一把拉住陈北夏，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小心。”

        小说里时常发生这样的桥段，用来促使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升温，陈北夏也觉得虽然俗套却不失浪漫，如果不是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上了陆亦凉的胸膛的话。陈北夏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抬头看了看陆亦凉，后者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

        陈北夏从陆亦凉怀里钻出来，手腕却还是被陆亦凉紧紧抓住，陆亦凉引着她继续向前走：“安全第一。”

        陈北夏看向陆亦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和记忆中的校服袖口重叠在一起，脚下的路似乎也不是江大，而是那条带着他们共同记忆的林荫小路，路上铺满了金黄的银杏叶。她不再说话，也打消了抽出手的念头，任由陆亦凉抓着自己在江大里转悠。

        陆亦凉带着陈北夏到了大片木棉花前头，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拍照，陈北夏在一旁看着，却没有要留影的想法。

        乔芷说的不掺半点假，真的很美，但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不容易留住，因它不属于自己，所以不必留什么回忆。

        陆亦凉站在陈北夏身边，不知道陈北夏已经自认为很有哲理地思考了一番，他摸出手机，想要给陈北夏留下照片，却被陈北夏眼尖发现，一把摁住摄像头：“我不喜欢拍照。”

        陆亦凉的手僵在那里，连带着神情也有些扭曲，陈北夏心里不安，陆亦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何况对方是自己。

        谁知陆亦凉并不气恼，只是默默收回手机，与陈北夏道：“如果想拍照了，可以告诉我。”

        陈北夏并没有回应他，左顾而言他：“我饿了，去吃饭吧。”

        这转变有些猝不及防，陆亦凉略略思索，然后说：“校门外有一家火锅店，味道很好，环境也很干净，要不要去试一试。”

        这正中了陈北夏的下怀，她爱吃火锅，听得很心动。以前和陆亦凉一起吃饭的时候，十之八九吃的是火锅。

        两人到火锅店里的时候，店里还没几个食客，他们选了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下，陆亦凉将菜单递给陈北夏，让她来点。

        陈北夏也不打算客气，拿着笔勾勾画画，一口气点了好些菜，点好了又觉得点得太多，肯定吃不完，一旁的服务员伸头看了看，眼神从欢迎光临变成了这姑娘还挺能吃。

        天晓得陈北夏想吃是一回事，眼下能不能吃又是另一回事。陈北夏看着菜单，很是苦恼，每一道菜她都很想吃，难以取舍。陆亦凉看出她的纠结，将她手里的菜单抽出来，递给服务员：“就这样吧，再加两杯果汁，谢谢。”

        “其实按照我们的胃口，是吃不完的，你看出来了吗？”

        “吃饭不就是为了自己高兴，既然想吃的东西很多，就都点一遍也没什么，慢慢吃。”陆亦凉替陈北夏添好茶水，放到她面前。

        这话似曾相识，是陈北夏以前说过的。

        “陆亦凉。”陈北夏叫他，“我有问题想问你。”

        “嗯，你问。”

        “我问什么你都会如实相告吗？”

        “我会。”

        陈北夏看着陆亦凉的眼神真挚，一肚子的问题也不知要怎么问。为什么忽然出现，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陈北夏不知道这些问题是不是应该烂在肚子里，只是现在她看着陆亦凉，反而问不出来了。

        陆亦凉还等着陈北夏的问题，陈北夏却沉默不语，幸好这个时候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打破了这个场面。

        陆亦凉是不太能吃辣的，一顿饭下来，他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的汗。陈北夏看着他拿着纸巾擦汗，眉头微皱，脸颊通红，连嘴唇都变得鲜艳起来，她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秀色可餐”四个字出来。

        陈北夏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有些羞耻，生出这样不太健康的念头她也很意外，只好轻咳两声：“你吃辣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行，要不下次改吃别的吧。”

        “下次？”陆亦凉抬头看着她，原本认真擦拭额头的脸上忽然就带上了笑意，“好啊。”

        作孽啊。

        陈北夏暗暗懊悔自己没有斟酌措辞，搞得像自己在约陆亦凉一样，说什么下次不下次的，不仅不矜持，还显得健忘。陈北夏赶忙表示今天陆亦凉又是久等又是请客看电影，这顿饭应当自己来付账，才更合适。言语上的客气，其实是为了陈北夏心里的两清。

        彼此不亏欠，才好不相见。

        陆亦凉看穿陈北夏的心思，却并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本来践行起来就很艰难，要找时机，要等来日方长。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件事，但谁也没想到，这顿饭最后以陆亦凉付账做结。原因是陈北夏发现自己没有现金，手机也没有电了，昨晚喝酒忘记了充电。说好要请客的人最后被请客了，陈北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遇到大事陈北夏容易掉链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陆亦凉习以为常，审视着陈北夏多年不曾有的改变。

        他们一起到文大已是傍晚时分了，陆亦凉将陈北夏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陆亦凉坚持送陈北夏回来，陈北夏无法拒绝，也没有说其实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走了。

        她从陆亦凉手里接过自己的背包，说了再见就要上楼。陆亦凉叫住她：“陈北夏。”

        “嗯？”

        “我们还能再见吗？”

        重逢的不到一百个小时后，陆亦凉问还能不能再见，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即将要经历什么生死离别，可这不过是故人重逢而已。

        陈北夏看着陆亦凉，郑重其事：“陆亦凉，你到底想干嘛呢？我想了一整天，从白天想到天黑都没想明白，古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

        陆亦凉站在陈北夏的面前，却好像隔了千万里，他们其实并不知心，今天一整天，陆亦凉都努力装作与陈北夏毫无隔膜的样子，然而事实证明，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彼此连话都不会说。

        陈北夏在生气，陆亦凉很肯定，因为陈北夏理因生气。

        “既然不想说，”陈北夏挥挥手，“那么再见。”

        陈北夏转过身的一瞬间，陆亦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所以你在躲着我。”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个让人觉得烦躁的问题，陈北夏很快否认：“没有，我躲着你干什么。”

        “你心虚的时候声音都会发抖。”

        陈北夏转过身来，有些生气：“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我没有心虚，没有躲着你，没有发生一切你以为的事，我只是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就在江城，因为这件事没有意义。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到我宿舍楼下来等我，约我出去看电影，带我去江大都是为什么。陆亦凉，其实我们连朋友都不是，我们只是认识，知道彼此的名字，上学的时候我们连进门的方向都不同，所以我用不着告诉你我就在这里，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我以前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你够坚决够爽快了，所以我没有必要自取其辱。至于你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你不想说，答案对我而言也就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来了。”陆亦凉解释，“如果早点知道你在，我会早点来。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从认识开始。”

        陈北夏一时语塞，她摸不清陆亦凉的心思，她也猜不动：“那你知不知道，人要朝前看，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头路可以走。”

        说完她往宿舍走去，不想再回头看陆亦凉是否还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对陆亦凉说这么凉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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