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泣不成声

过去的回忆在陈北夏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埋着脑袋默了默，然后抬起头，整理出相对从容的表情来：“他叫陆亦凉，陆地的陆，亦然的亦，冰凉的凉。”

        说完补充一句：“怎么样，名字好听吧，有没有点儿小说男主角的那种调调。”

        陈北夏挑了挑眉，看上去很豁达，苏沉沉很配合地点点头：“特别有那种调调，但是别美了，赶紧继续讲。”

        陈北夏白了苏沉沉一眼，恨她不解风情，然后继续说道：“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但是只有一个学期，高一下分科，他选了理，我选了文，我俩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虽然只短暂地当了几个月的同班同学，但我见色起意，对人有了想法，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喜欢。”

        讲到这段的时候，陈北夏眼睛亮了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专属于少年人的美好回忆格外戳中人心。

        “但是我这人你们也知道，没什么人格魅力，样貌才华都拿不出手，走大街上很快就淹没的那种，所以没能俘获人家的芳心。毕业以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同学间聊天说话，连他的名字都很少提及。老实说，那天晚上看见他，我也没弄明白什么情况，话来回说了好几句，人还是很迷糊的。”

        “你这妄自菲薄的，还挺像回事，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什么深闺怨妇，认识你这么久了，头一次见你这么丧。”苏沉沉喝了一大口，“这种悲痛万分爱而不得的故事你也不必说的那么欢快，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就没让你有点儿小难受小悲伤？”

        有的暗恋让人觉得美好，有的暗恋让人觉得悲伤，苏沉沉自诩情场老手，对这些事看得很清楚，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不喜欢自己，要到什么地步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苏沉沉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今天陈北夏喝了点儿酒的缘故。

        “我悲伤什么呀，单向喜欢的情况满大街都是，要是人人都悲伤，那哪儿忙得过来。再说已经两三年了，什么事儿看不开啊。”陈北夏很诚恳，她一向看得很开，否则也不会这样坦荡地回忆这些事。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乔芷带着重重的疑惑。

        见乔芷满脸真实的困惑，陈北夏掐了掐她的脸：“姐姐，不是吧，你问这种问题，这还不显而易见吗？刚才我的见色起意都白说了？”

        “啊”乔芷承认自己刚刚有一瞬间的晃神，大概错过了精彩部分，于是斟酌开口：“莫非你贪图人家的美色？”

        “废话吗不是，我当时第一眼见他，觉得这简直就是惊鸿照影来，勾人心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陈北夏觉得乔芷很通透，“大家都是人，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喜欢好看的人，何况我这么庸俗，所以我喜欢上陆亦凉我真是一点儿不觉得奇怪。这种老掉牙了的，特俗气的暗恋戏码，怎么讲都讲不出新意来，那天晚上我不知道究竟应该算怎么回事儿，自己琢磨了这两天，想着咱们朝夕相对多年的关系，也给姐妹们分享一下，这一言难尽的老故事。”

        苏沉沉非常赞同：“你分享的对，这种你自己琢磨不透的事情放我们这儿，我们就能好好给你摸索出来，乔乔，开解她。”

        被点了名的乔芷坐直了向苏沉沉眨眨眼，一副了然的样子，这个活儿她很喜欢。乔芷为人的一大爱好，就是开解对人生各个方面充满疑惑的朋友，她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就是个知心大姐姐，虽然这个人设除了她自己没有别的人认同，但她依然坚持己见，为人果决。

        乔芷把脑袋凑到陈北夏旁边，拿出深夜抒情主播的调调，语重心长：“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谁的青春不张狂，谁的暗恋不悲伤，但是我细细聆听冥思苦想，不得不提出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这个问题一出，立马得到了大家的附和。

        乔芷趁势继续说道：“你说你们毕业后就没有联系过，那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们宿舍楼下，还在宿舍楼下等了你那么久，不能就是专门跑来为了告诉你，哦，陈北夏，我不喜欢你，咱俩还是算了吧。他有病？”

        乔芷很多时候更能抓得住重点，也就更能一针见血，其实更像是不留情面。

        陈北夏托着脑袋看着乔芷，好像是在分析乔芷话里的靠谱程度。那天跟陆亦凉说的话，陈北夏时而记得很清楚，时而却记不清，这主要看她的状态怎么样。归结于状态实在是个好理由，不然也就才三天前的事，记得那么混乱的确是说不过去。

        可偏偏就是她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完全想不出陆亦凉到底什么意思。

        “有病没病的，谁知道呢，我一直就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不然我这样风华绝代钟灵毓秀的人，怎么就没入他的眼？”陈北夏一手搭在乔芷肩上，一手使劲儿跟乔芷碰了一下，“嘿嘿”道，“为我们相同的见地干杯。”

        苏沉沉嗤之以鼻，陈北夏装做自己若无其事的时候总喜欢胡说八道外带自嘲，轻描淡写还玩世不恭，好像把一切归结于自己的平庸，才能让她稍微痛快些。苏沉沉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因为这样的陈北夏总像是带着盔甲，把自己保护起来，用嬉皮笑脸做伪装，没有人能够真的走进她的心里。

        这让人觉得很难过，为陈北夏自己的承受而难过。

        “能不能行了还，正经点儿。”苏沉沉喝光了手里那罐，两只手一用力，就把易拉罐捏到变形，“你就说，你现在见到他的时候还有没有点儿小悸动，心里还喜不喜欢。”

        苏沉沉这句话很真心，她不知道陈北夏的那些陈年旧事究竟有什么弯弯绕绕，但是单从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觉得陆亦凉挺不错的，这种感觉百分之九十是源于陆亦凉那张脸。毕竟她这样阅人无数的姑娘，能一眼就让她印象深刻的人，并不多，但是陆亦凉恰好是这样的人。

        陈北夏觉得苏沉沉这个动作是在威胁她，捏易拉罐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要是陈北夏嘴里说出半句假话，苏沉沉捏易拉罐的手就会出现在陈北夏的头上，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捏爆陈北夏的脑袋。

        陈北夏的确很难跟人彻底剖白心事，哪怕是面对着自己朝夕相对感情深刻的舍友，也难免有所保留。她的自我保护不针对任何人，而是对着所有人。

        但是沉默太久，自闭太久，到了情绪蓄满得就要溢出来的时候，就不得不宣泄出来。

        酒壮怂人胆，陈北夏一连又拉开了四罐啤酒，连带着自己手里的一共是五罐，她把酒一字排开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可能需要点儿微醺的感觉。”

        苏沉沉做了个“请”的动作，陈北夏便一罐接着一罐喝了起来。四罐酒下去，陈北夏的脸早就变得通红，哪怕是此时宿舍里只有四盏台灯的光，也能看得清楚。她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喝得太急，她需要缓缓。

        乔芷盯着陈北夏一口气喝光的四罐酒，咽了咽口水，夭寿了，这也能叫微醺，要是换成酩酊，陈北夏得把店里的酒搬空吧。

        安一宁默默地把剩下的酒收了起来，陈北夏来劲儿了，不能再喝了。

        酒劲上来得很快，尤其是陈北夏喝的急，酒劲便更加来势汹汹。她埋着脑袋想要缓一缓，却发现越来越头晕，倒是真的能给她壮胆。

        醉醺醺的陈北夏已经不怎么站得稳了，但她还是要站着，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她觉得这样说话比较有气势，她手里拿着最后一罐酒的易拉罐，情绪已经上来了。

        “我到现在二十一年，除了我爸和我哥，我就喜欢过一个男的，陆亦凉，很喜欢很喜欢他。我高中时代看的所有纯爱校园故事，男主角的脸都会想着他，如果要问我这个世界上有谁是完美的，那一定是他。家世好、样貌好、学习好、性格嘛嗯除了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外，也很好。所以我的喜欢一发不可收拾，愈演愈烈，到了自己好像不能自拔的地步。”

        “我以前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的喜欢，想来想去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他有了心仪的姑娘，要么是他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做这些心理建设的时候，我是觉得凡事留一线更妥当，但并没有真觉得，会到这一步。我哪想得到，不仅是到了这种境地，还是我心里很难接受的后者。虽然不是直接说不喜欢，但是我知道，是不喜欢的，很不喜欢的那种。”

        “毕业以后我俩就没见过，我知道他来江城念书了，其实这事儿真的算巧的，他想考的江大，我想考的文大，都在江城。哎哟，其实我真不想跟他待在一个地方，不像话，搞得像是我有所图谋一样，非跟着人追到了江城。但是我总不能因为他就放弃自己多年的梦想吧，幸好除了我同桌以外，没人知道我想报考文大，也没人知道，我真的读了文大，就在和陆亦凉隔着几条街的地方。”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北夏眼睛里的亮色变了变，是因为也有了眼泪。

        陈北夏努力地仰起头，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我们就这么近，但是我从来没去找过他，我总得要脸吧，他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我也就不应该坚持了。他说我躲着他，语气里还以为言之凿凿，但我没有，我何必呢，又不是做贼心虚。何况他如果是要来找我，那为什么不早点来？早干嘛去？现在我都要不记得他了他来找我了，门儿都没有，不知道什么叫过时不候吗。再说他来找我干嘛，叙旧？不需要，真的，我不需要，谁喜欢一个人非要喜欢这么多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需要。”

        “就算现在说喜欢我，也不来不及了，感情真的会来不及的。”

        陈北夏说着说着一头栽倒在地上，苏沉沉和乔芷赶紧把她扶起来，安一宁拉过来凳子，让陈北夏坐着。苏沉沉想把陈北夏的脑袋搬起来先教训一顿再说，抬起陈北夏的头，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苏沉沉手指与陈北夏脸颊相接处，全是眼泪。

        开天辟地头一回，陈北夏大二从楼梯上摔下去，磕破了手脚，躺了三天都没有哭，可是现在却哭了。

        陈北夏哭得很伤心，比乔芷喝多的时候不知道伤心到哪里去了，她的哭声声嘶力竭，就要把积蓄多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苏沉沉她们当是陈北夏暗恋无果惨遭心上人伤害而痛苦发泄，只有陈北夏自己知道，陆亦凉跟自己的故事，源于自己的一厢情愿，她不是发泄，她是难过。在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满不在乎的话后，她很难过，难过这么久过去了，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很没有骨气地仍然喜欢着陆亦凉。

        陈北夏醉了。

        但比清醒着还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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