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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云羡


从此之后,姜皎便成了伊德尔王府的婢女。她天未亮就要出门往王府去,待孟和王妃歇息了才能归家。每每披星出门之时,草原仍兀自宁静,姜翳初道是担心姜皎独自走夜路,主张着送了姜皎几回,到后来天气愈凉,起床愈难,姜皎想着让姜翳多睡一会,总是轻声轻脚出了帐篷,等她都到了伊德尔王府,姜翳才猛地醒来,大呼瞌睡虫儿误事。

        姜皎知晓些大燕时兴的装扮,这一日,她又为孟和王妃梳了发髻,后即到前厅做事。正擦拭桌椅,巴彦便从外面回来,手中拿着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物事。巴彦喘着粗气在桌旁坐下,看着姜皎月色一般的脸颊,感到自己仿佛狂奔了几千里到了这儿,可这儿明明是他的家,此刻巴彦却觉得一切新鲜。

        巴彦将东西放下,从中挑挑选选了一会,举起一个,递给姜皎,道:“给你。”

        姜皎转过身来,见巴彦手中拿的竟是个砚台,觉得稀奇,但转念一想,定又是从哪里抢夺来的,便随意道了声:“谢小王子。”又继续擦拭花盆。

        巴彦见她十分不在意的样子,心中仿佛漏了个小洞,道:“你干什么不接?!”

        姜皎道:“我不写字,用不着砚台。”

        巴彦怒道:“你怎么不写字?你不是还会给母亲念好听的话儿吗?”

        姜皎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背诵的诗词,暗觉好笑,又道:“多谢小王子心意了。”于是懒懒接过砚台,放在一旁。

        巴彦心中的小洞仍是觉得不够,又道:“这砚台很好看,四周有花有鸟有鱼!”

        姜皎依言瞧了瞧,果然砚台四周雕刻这稀疏花鸟图案,笑道:“嗯,有花有鸟有鱼。”其实她幼时跟随父亲赏了不少姜孟濯雅士好友的珍稀古玩,有砚台纹饰如奇峭峰峦,砚石黝黑油透,间以白斑,直如青山白云相依,当前这款砚台自然不给她放在眼中。但巴彦毕竟心意单纯,姜皎也觉得高兴,说着,就揣了砚台。

        巴彦欣喜欲狂,道:“你……你……我向妈妈讨了你做我的婢女!”

        姜皎道:“我跟着王妃好好儿的,不愿做王子的婢女。”

        巴彦见她有些不高兴了,登时手足无措,他见了姜皎,说话做事就都失了章法。

        巴彦又急道:“你爱吃马奶桂花糕么?”

        姜皎听了却不言语,待巴彦后话。

        巴彦道:“我昨天看你拿了桌上的马奶桂花糕……”

        姜皎道:“那是你们不吃的,我请示了王妃,才拿的……”姜皎颇感窘迫,难道巴彦把自己当贼?

        巴彦道:“你跟着我,不用请示,你随便拿……”

        姜皎嗤笑道:“谢谢了,巴彦王子。”转身即走。

        巴彦心头小洞又塌了一般,见她笑颜如花,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齿,热血上涌,便要发作:“你……你站住!”

        姜皎站在原地,也不转身,冷冷道:“怎么?”她很知道巴彦挺喜欢自己,在巴彦面前便毫不收敛性情。

        巴彦道:“你不过……你不过是我妈妈……是母妃买来的贱婢,我可不怕你!母妃说,等你过了十七岁,就让你来我的房里,来服侍我!”

        姜皎心头一惊,转身怒视巴彦,道:“服侍你什么?”

        巴彦羞得脑袋涨红,不敢言语。

        姜皎道:“你不怕我?你以为我又怕你了么?”

        巴彦真正怕姜皎得很,但竟又盼着姜皎多看自己一会儿。

        姜皎不屑地看了看巴彦,将砚台从怀里取出,随手抛在桌上,嗤笑一声,便出了前厅。她走到庭院中,面对着假山,假山上雕刻着几只鹤,山下有淙淙溪流,溪水中有几尾鱼儿,但手笔颇为粗糙,远不及大燕工匠。姜皎看得入了神,忽地方才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到他房里做什么?服侍什么?”

        这日巴彦和姜皎闹了不快,接连几天有意躲着姜皎。又过了几天,秋高气爽,邻里几个部落的皇亲到伊德尔王府拜访。

        孟和王妃换了织锦华服,张罗着在草原上架起万叶伞,和各部落王妃一齐赏秋景,品茶点。那柄万叶伞彩缎绣花、流苏柔柔,远处望去,如流云坠于空中,十分气派。

        众人歇息了半晌,有王子耐不住性子,呼着其余几个伙伴做游戏玩耍。这些少年年龄相仿,皆近十六、七,又皆是贵胄出身,爱好也相近,凑在一起,每每疯玩一场,好不快活。有一个将军之子最近随父练兵,初习射艺,对射箭好大兴趣,便提议众人比试射箭。众少年纷纷同意了,吩咐着仆人在远处支起靶子,抬出弓箭。

        姜皎先时很爱射箭,现在却对此物恨之入骨,便只低头在王妃身边服侍,不去瞧众少年比试。

        过了一会儿,只听众人欢呼道:“巴彦王子!巴彦王子!”

        原来巴彦射艺颇佳,正与另一王子比试得难舍难分。那王子已放出一箭,离靶心只差毫厘,接下来的胜负全由巴彦而定。

        只见巴彦一箭射出,在白日中带起热风,正中靶心。

        众人旋即大声喝彩,皆称巴彦王子双手给幽燕女神亲吻过。幽燕女神是乌疆传说中右手握巨弓、左手执长箭的女神,受幽燕女神眷顾的草原儿郎则身体健壮,能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今日这众人中,从白音来的王妃是伊德尔王的妹妹,她携了自己的女儿朝格图一同前来。朝格图今年将至十五,生得玉雪可爱,纯善天真,只是身体柔弱,不常外出。

        朝格图见巴彦中了靶,对自己母亲道:“表哥真厉害,幽燕女神没找到我么?怎么不来亲吻我?”

        朝格图母亲听了,心中疼惜,笑道:“都怪爹爹妈妈太爱郡主啦,天天亲吻小朝格图,幽燕女神都找不到空档儿!”

        孟和王妃心中亦是得意非常,伸出纤纤玉手鼓掌不停,骄傲道:“呵呵,小巴彦抓周时便抓了老虎,五岁时随伊德尔王打猎射虎,自然英勇无匹。”又见巴彦在太阳下晒得两鬓汗流,忙道:“姜皎,给王子斟凉茶送去。”

        姜皎得令,斟了凉茶,快步送上前去。

        巴彦正自得,转头见姜皎端着凉茶,登时不知如何表情,只接了凉茶,大口喝下,将茶杯递还给姜皎。

        一旁叫做哈丹的王子瞥见姜皎相貌姣好,动了念头,也道:“给我也倒杯茶来。”

        姜皎点了点头,便要转身。

        巴彦急道:“不……不行!”

        哈丹王子奇道:“怎么不行?”

        巴彦道:“咱们再比!”

        哈丹王子道:“那总让我喝口水罢!”

        巴彦道:“你认输了,是不是?”

        少年心性怎能受旁人相激,于是哈丹王子水也不喝了,又拿了弓箭要比试。

        巴彦美滋滋对姜皎道:“你站在这儿,看我比箭!”

        此时日头正盛,姜皎站在太阳下备受炙烤,离巴彦近近的,巴彦心头畅快得很。

        没成想哈丹王子这回一箭正中靶心,巴彦却脱靶了。

        众王子又揶揄道:“巴彦王子双手给幽燕女神吐口水咯!呸!呸!”

        巴彦气恼,又要再比,背上箭筒里却没箭了。

        哈丹王子看了,道:“你,去捡箭。”他说的正是姜皎。

        巴彦忙道:“不……不要她捡。”

        哈丹王子倍感奇异,道:“唔……巴彦,你又不要她斟茶,又不要她捡箭,总不能心疼了这奴才罢?”

        巴彦更是慌乱,道:“你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不要她捡箭了?嗯……你去给我捡过来……”

        姜皎看了巴彦一眼,道:“是。”便奔上前去,捡回那羽箭。

        随后巴彦又和众王子比试,每每射出一箭,便由姜皎绕一个靶场捡了回来。如此几回,姜皎体力渐渐不支,双唇泛白。

        孟和王妃一众赏够了草原风景,正要回去歇息,也不阻停少年射箭,命仆人撤了万叶伞和一干桌椅,打道回府。

        朝格图在一旁看着姜皎来回跑了数次,心下不忍,和王妃说了等会同表哥一起回来,上前对巴彦道:“表哥,别让这个姊姊捡了,太阳太大,咱们回去罢。”

        巴彦后来十发九不中,正怒气冲天,也不理会朝格图,仍要比试。

        哈丹王子打趣道:“朝格图,不让奴才捡,难道让郡主捡么?”

        又有人道:“听闻郡主有哮症,不能劳累,连走得快了也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跑动?”

        另有人道:“我不信,乌疆儿女多么矫健,怎会得这种残疾?况且巴彦王子和郡主流着一样的血,王子却是健健康康的。”

        一个胖胖的王子又道:“朝格图生的病是……是痰饮留伏,结成窠臼,潜伏于内……再正常不过!”

        巴彦听众人议论朝格图残缺,又连带上自己,仿佛他也有什么残症一般,再低头去看朝格图,竟然泫然欲泣,干巴巴道:“表妹,你还好罢?”朝格图还没应答,又朗声道:“朝格图,你去把箭捡回来。”又转身向众王子道:“我表妹身体很好。”

        朝格图听了,两行眼泪从大大的眼睛中流出,她瘪了瘪嘴,便朝箭靶的方向快步走去。

        巴彦只道朝格图果真去捡箭了,高兴道:“你们看,我说我表妹没什么毛病。”

        不成想朝格图性格倔强,浑然不管什么箭,几步就要奔离靶场。

        姜皎正躬身拿起弓箭,见朝格图红着眼眶从自己身旁走过,心道她和姜翳年龄相仿,是个小妹妹,便偷偷递了一方帕子给朝格图。

        朝格图接了帕子,轻轻道了声谢,又听巴彦在后头急唤她回去,兀自扭头不理,哼了一声,自顾自往前走。

        那个胖胖的王子名唤苏哲,平日里和朝格图很是要好,见朝格图越行越远,赶紧向前追了几步,只是他身体胖大,很快便失了朝格图踪迹。

        朝格图心头气闷,埋头便走,也没个方位,再抬起头来,已离了靶场很远。她自幼玩伴不多,常常一个人玩耍,养得个恬静执拗的性子,此时见四周空空,倒乐得清静,方要寻个僻静处坐下,便见前面已坐了个牧羊人。朝格图悄悄走上前去,见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正一面牧羊,一面手指不断翻动,折了绿草玩耍。

        朝格图看着稀奇,于是鼓起胆子,对那少年道:“你折的什么?”

        那少年转过头来,正是姜翳。

        姜翳平日里除了和姜皎、敖癞说话,再没别的伙伴,初见朝格图,十分高兴,道:“嗯……折的小雀儿……”

        朝格图睁着大大的杏眼,瞧着姜翳,见他生得细皮嫩肉,面如冠玉,和自己往常见的乌疆男儿都不一样,心中像打鼓一般,再仔细一看,和方才那个姊姊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奇道:“你!你和那个姊姊长得很像!”

        姜翳一听便知她在说姜皎,即道:“你说我阿姐么?阿姐是我阿姐,和我自然相像。”

        朝格图点点头道:“原来她是你的亲姊姊。”

        姜翳道:“你又是谁?”

        朝格图道:“我叫朝格图,是白音来的。”

        姜翳道:“我叫姜翳,我……我家就在山坡上那个帐篷里。”

        朝格图目光跟随姜翳手指所指望去,果然见前方山坡上有个孤零零的帐篷。

        朝格图低头道:“住得远远的,那很好……”

        姜翳道:“你不开心么?我见你似乎哭了?”

        朝格图望着他手中折的小雀儿,道:“嗯……我想做你手中的雀儿……”

        姜翳笑道:“这可不成,你可不能做我手中的雀儿,要做天上的雀儿!”

        朝格图方知自己话中有歧义,跟着也笑了,道:“做天上的雀儿……”

        姜翳道:“这个雀儿送你罢。”

        朝格图接过了,欢喜道:“谢谢你啦。”又想到收了别人的礼物,就要有所回报,于是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一块奶糖,道:“那么这个送你罢!”

        姜翳接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朝格图故作沉思状,道:“嗯……因为……因为前世你就是我旁边那个雀巢里天天嚷着要吃糖的小雀儿!”

        姜翳见朝格图一笑便荡起浅浅两个梨涡,和奶糖一般甜美,心中亦是欢喜无限。

        二人坐在绿草中,真如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些孩子话,不觉竟至黄昏,又约定明日再一同玩耍。

        朝格图迎着粉霞回家,手里握着姜翳送她的小礼物,一蹦一跳地,姜翳心想:“果然是只雀儿嘛!”于是也赶着羊群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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