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命不久矣

当叶燃小心翼翼地搀着爷爷出了那令人沉闷的土牢，已是第二日的黄昏，重新踏上脚下代表着自由的土地，叶燃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连口鼻间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回头望了眼那黑沉沉的土牢入口，忽然感叹一声，有特权真好！

没瞅那于老三，做了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可王贾只人一来，黑的变成白的，牢头也得对他恭恭敬敬，任由他就这么轻易把人给提走了，强买强卖，那可是重犯啊！此刻，叶燃心中暗暗发狠，未来，我也要挣很多很多钱，还要有权，从此，再不让爷爷和自己受这等无妄之灾，还有，让那狗日的叶富贵，付出该有的代价！

总有一天，他吃进去的，都得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吐出来！

脑中再想起那假言假语，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笑容，实则却是匹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般连兄弟情谊都不顾及的叶富贵，叶燃此刻心中再也不把他当做大哥看待半分，而是将他看作了大仇人。

不远处，于掌柜已是朝着正在愣神的叶燃迎了上来，身后，一顶八抬大轿，一辆马车正自恭候着。虽然对那于老三未消肿的猪脸上满布着的虚伪笑容很不感冒，可瞅了瞅一旁在寒风中瑟缩着的老人，叶燃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扶着爷爷上了马车躺好，拒绝了于掌柜进轿的盛情邀请，自转头爬进了马车之内。

虽被拒绝，于掌柜也不气馁，而是故作殷勤地表示着照顾老爷子的念头，腆着笑脸也爬上了马车，指挥着车夫架马前行。他们并未去那磬石坊，也没去兴隆典当，而是架着马车出了镇子。

望着四周越来越稀少下去的人流，叶燃奇道：“于老三，你做什么？”

这不回磬石坊旧宅，也不去兴隆典当，反而出了镇子，带他和爷爷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是要杀人灭口？可大早上那事儿刚过，他于老三胆儿就这么肥？

“叶爷，这，老爷子不是身体抱恙么？”只敢半个屁股稍稍挨着车座，半点不敢挤到叶燃同爷爷的于老三讪讪搓了搓手，“我找了这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一定药到病除！不过啊，这神医脾气有点古怪，从不出诊，我们这是要去那神医家里呢，哝，就在前头小山包上的草庐里头！”

闻言，叶燃也撇了撇嘴，也没多说什么，他可半点也不想理会于掌柜，撇开别的不提，他们之间的账啊，可还没算清楚呢！

远远的，叶燃便瞧见那满是杂草的小山包上头，有着一个孩童模样的人四下张望，似在等候着什么。马车渐渐的近了，等那车轱辘停稳，于掌柜跳下车来，一溜烟似地跑到孩童面前，未面对着叶燃，他背着手努力显现出自己的威严来，道：“都准备好了吗？”

孩童仰起头回道：“家师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很好。”于掌柜做作的点了点头，四下里瞧了一瞧，看见那叶燃正扶爷爷下车，立即撒开小短腿跑了过去，那变脸的速度显然让得孩童愣了一愣，“我来，叶老哥儿，您小心些，山路崎岖，别摔着了...............”

对着于掌柜的殷勤，爷爷很是不感冒，显然还牢记着那天于掌柜带着人上到磬石坊内的跋扈神色，重重一甩手，咳了两声，狠狠骂道：“咳咳，滚开，咳咳....不要....不要你于老三假态惺惺....咳咳...........咳咳咳咳.............”

推开那于掌柜之际，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爷爷脚下明显一踉跄，惊得叶燃赶忙伸手到背后揽住，上上下下查探一番，看得老人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朝着于掌柜吼了一句道：“没听见让你滚开吗，还不滚？”

“诶，好嘞，我滚，我立刻滚！”那于老三恐怕真是被剑十三的神威吓的狠了，对着打跑剑十三的叶燃，那更是恭谦无比，竟真趴下身子，在泥地上滚了两圈儿，才爬起身来，径自跑到那孩童面前去，喝道，“还不在前面带路？”

孩童正自捂着嘴，显然被这于老三前倨后恭的模样乐得不行，可被后者这么一喝，心中又有些发怵，低声委屈应了一声是，便在那前头领路。孩童在前，于掌柜居中，叶燃扶着爷爷走在后头，一行人缓缓进了那草庐之中。

一座土炕，一张简易的木桌，围在木桌旁的几把凳子，以及贴着草庐满满三大面墙的线装古本以及盛着中药材的书籍，将本就逼仄的小草庐塞的满满当当，一面色红润的白须老者正坐在木桌上首位置，低头轻抿着茶水。见几人到来，他并没半点起身的意思，而是招手将孩童唤到身边，在他耳旁低低说了几句不知道甚么东西，这才淡淡开口。

“坐吧！”

许是瞧着这老者仙风道骨的模样，叶燃内心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臣服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扶着爷爷到桌旁东角坐下，自己则是站立在其后。见此情景，于掌柜倒也不敢落座，可又不敢靠近半分，生怕爷爷怒气未消，突然发起疯来，只得轻揉着酸痛的大腿，站在离进门不远处的书架前方。

知道面前恐就是于掌柜口中那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大夫，叶燃不敢有丝毫怠慢，脸上带着惯有的恭敬，微微点头问候几句，算是打过了招呼，爷爷则是坐在桌旁，许是颠簸累了，正闭目养神休息着。

老者见此情景，抚了抚长须，似对叶燃不卑不亢的模样很是满意，轻轻点了点头回礼，翻过两个青色瓷杯，拎起桌上那古铜色的瓷壶斟满了滚烫的新鲜茶水，随后便靠在椅背上不再动弹。这中间一连串的动作中，丝毫不看上那于老三半眼。

那于掌柜多少也算是个人物，怎受的起如此怠慢。一时火上心头，就欲上前呵斥，可余光瞟见叶燃在场，却又只得将那怒气吞回肚子里头老老实实受着，不敢发出半点言语。要是让人知道那仗着王贾不可一世的于老三此刻竟然如同小鸡仔一般乖巧老实，恐怕眼珠子都能掉到地上去。

叶燃同爷爷二人都没去动那桌上茶水，几人就这么静静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孩童捧了一个木匣子进门放在桌上，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里头的东西很有些分量。可那白须老头儿将那木匣打开之际，众人却是一阵大跌眼镜。

原来那木匣之中放着的，是一个奇形怪状，众人见所未见的奇怪玩意儿。这东西由两条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管子连接，上首两端分开，而底端却黏连在一起，两端各不知用什么法子连接着三个小铁片，上头的铁片间，则又有着一条长长软管连接。见这奇怪玩意儿，众人先是感到一阵新奇，随后便深深迷惑起来。

那孩童却是轻车熟路的戴上一副干净的麻布手套，抓着那管子，踮起脚来，将顶端两个小铁片费劲儿的贴在老者的双耳上，将软管放在老者雪白的头发上挂好。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拿着另一端铁片，吃力的朝着爷爷走去，要将那东西贴在爷爷的胸膛之上。

见状，叶燃忙伸出手去拦，将那小孩儿吓了个趔趄，他连这老者姓甚名谁都不自知，更认不得这奇形怪状的东西究竟是何物，怎么会让小孩儿将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贴在爷爷胸膛上呢？

小孩儿求助般的目光望向白须老者，那边，急切想要在叶燃面前表现一番的于老三已是上前一步，朝着那小孩儿以及老者呵斥道：“老头儿，你在搞什么鬼？还不快点治病！”

老者瞟也不瞟他一眼，面朝着叶燃淡淡道：“小友，请不要为难我这小药童，若是信不过老夫，另请高明便是，老夫从不治跋扈之人。”

“嘿，你这老头儿，给脸不要脸是吧？”这边叶燃还没开口，那于老三已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叫你老老实实治病，你还不治，非要搞着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还什么不治跋扈之人，老子就是跋扈了你又如何，也不去王家镇上打听打听，我于老三，那可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就你这老不死的狗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真是不知所谓................”

这一番连珠炮般的喝骂让得叶燃几乎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于老三一边喝骂，只觉胸中浊气全无，整个人的精神头儿都爽利起来，得意洋洋地望着那白须老者。我治不了这叶燃小子，难道还治不得你这该死的老头儿？

“闭嘴，于老三！”叶燃高声喝骂出口。于掌柜猛地住了嘴，用活见鬼一般的眼神望着叶燃。这小孩儿，我多少也是为你办事儿，就这么半点情面都不领？

平日里头嚣张跋扈惯了，于老三倒是忘记，似他这般无理取闹、威逼恐吓、胡搅蛮缠的办事方法，又怎会受到似叶燃同爷爷这种平日里被欺压惯了的草民喜欢呢？

爷爷缓缓睁开了双眼，苍白的脸庞上，干涸的老嘴无比虚弱地瓮动着，道：“大夫.......”

“小童，送客。”

“是！”随着这句话，小药童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冰冷起来，放下手中的奇怪玩意儿，朝着外头一伸手，“几位，请回吧！”

“嘿，你这老头儿，”那边，于老三的脸色也是骤然冰冷下来，对比起被叶燃呵斥，他可更怕这事儿办不好的后果，至少在王家镇里头，可再找不着比这老者更好的大夫了，“告诉你，你今天治也得治，不治，哼哼，也得治！”

随着于掌柜这声大喝，门外头，忽的闯进来两名壮汉，正是那先前驱赶着马匹的车夫。只不过，他们脸上的憨厚已经换做了凶狠，站在于老三身后，就如同两堵高墙一般不可逾越，又如两只凶残的豺狼，只等着于掌柜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前去。

“于！老！三！”叶燃几乎是暴吼着出声，那双目圆睁的模样，落在于掌柜眼中，简直比那两名如豺狼般的壮汉还要恐怖，“你给我滚出去！”

于掌柜猛地向后缩了一缩，有些畏惧，这模样，与他当日昏沉间瞧见叶燃与那剑十三打斗之际几乎如初一辙。他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在叶燃如怒目金刚般的目光下退却了，朝着后头两名壮汉挥了挥手，无奈退出了草庐。

桌下，那老者藏在阴影之中的手上，几根泛着骇人寒光的银针缓缓缩进了衣袖之中。

“大夫.....咳咳咳.......”爷爷咳嗽着，“我替那于老三，向您赔不是了，他生性如此........”

老者抬手阻止，道：“老夫从不破例。”

爷爷咳嗽地更厉害了，见状，叶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老者口中道：“小孩儿，我若是你，就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这长辈啊，命不久矣，还是快快去另寻名医吧！”

听见老者这话，叶燃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冷声道：“为医者心胸宽广，悬壶济世，可你连诊都不诊，就咒我爷爷命不久矣，像你这小肚鸡肠，记仇无比，连做人都不会，有什么资格做大夫？”

说罢，叶燃扶着兀自咳嗽不已的爷爷，头也不回地出了草庐。

草庐内，老者挥退了那小药童，端着青色瓷杯自斟自饮，就仿佛先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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