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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震怒(捉虫)


永宁侯府,正是上灯时分,一家人齐聚在老太君的慈和院中吃晚饭。陆家所有族人虽都住在这一条胡同里,但早已分了家,此刻慈和院里的,只有陆嘉彦祖父这一支的人。

        一屋子的女眷,只有陆嘉彦一个男子,话题自然也都围绕着他。

        二伯母让下人端了一盏燕窝来,送到苏瑶手边,和蔼笑道:“这是上好的血燕,最是滋补,瑶儿多喝点。”

        又看向陆嘉彦,嗔道:“燕儿无事也多陪陪你媳妇儿,公事总是忙不完的。”

        她看见陆嘉彦就会想起自己的小儿子,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不大,幼时常在一起玩耍,穿了一样的衣裳,分不清谁是谁。

        如今却只有燕儿还在了。她的阿君,七年前就跟着夫君上了战场,一支流箭要了他的命,十四岁的少年郎,走时还笑着说要给她带一盒北羌的宝石作生辰贺礼,回来时却连具尸首都没有。

        陆嘉彦让人给长辈们都上了一盏血燕,几百两一碗的东西,永宁侯府用起来眼也不眨。

        “多谢二伯母。”苏瑶羞涩一笑。

        除去陆嘉彦,侯府上下都待她很好,苏家已是富贵逼人,但比起侯府,还是天差地别。

        她的夫君冷漠无情,庭谦表哥对她温柔体贴,但苏瑶舍不得眼前的富贵,若庭谦表哥家世好一些,她决计会与陆嘉彦和离。

        陆嘉彦不动声色暼她一眼,感叹世上鲜少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按理说苏家也是书香世家,苏父与他同朝为官,为人正直,两袖清风。老太君也是看重苏家家风纯正,才为他求娶苏瑶,无人看得穿她温顺外表下藏着一副蛇蝎心肠。

        前世太奶奶卧病在床,苏瑶一把火烧了侯府,她逃也不能逃,活活被烧死!

        为了这笔血账,他也决计不会让她好过。

        用过晚饭,陆嘉彦回了书房,金戈奉上一个小匣子,低声回禀:“爷,这是内门拦截到的夫人给苏家的书信。”

        陆嘉彦打开一看,匣子里厚厚一叠信件,他轻笑一声道:“越来越好玩了。”

        随意看了几封,大多是苏瑶给苏父苏母问好,只是信里常提到她的奶娘林氏,请求苏母让林氏常来看望她。

        金戈小声道:“从前也没见这林氏来过。”

        陆嘉彦皱眉回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林氏是个什么人物。

        前世苏瑶许久没能怀上,回了几次苏家,便带回来一位姓林的妈妈,说是苏母特意给她请的调养身体的,后来这位林妈妈暴毙而亡,苏瑶竟然只让人用一卷草席卷了给埋了,说是不吉利。

        这样的小事,陆嘉彦并没有在意过,但现在想想,这件事疑点重重。

        林妈妈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苏瑶的奶妈,上辈子又为何谎称是调养身体的嬷嬷?

        还有林妈妈暴毙而亡之事,也奇怪得很。在陆嘉彦的记忆中,林妈妈是一个身强体健的妇人,力气堪比男子,无灾无病的,怎么会突然暴毙?

        苏瑶一直挺看重林妈妈,草草将她的尸身埋葬了,或许并不是因为不吉利吧?

        这一世林妈妈提前来到了苏瑶身边,又是什么缘故?

        陆嘉彦让金戈下去,把陆山与陆川叫出来,吩咐他们去查一查林氏的来历。

        若他没猜错的话,这个人与苏庭谦绝对脱不了干系。

        夜幕低垂,十里长街灯明如昼,陆嘉彦着一身团花织金曳撒,带着十数人在街市中巡逻。

        这种小活本轮不到他,但皇帝见他最近慵懒懈怠,实在看不下去,最近京城中时有世家子弟闹事,索性派他来巡视督察。

        路过一处酒楼,远远看见二楼轻纱幔帐,暖黄灯火迷蒙,舞女窈窕的身影映在窗上,旖旎暧昧。

        陆嘉彦抬头瞧了一会儿,提脚就往北城走。

        手下忙追上前问道:“大人,北城不是咱们负责,您可是走错了?”

        陆嘉彦淡淡暼他一眼,手下立马噤声,乖乖跟了上去。

        绕着北城转了一圈,一行人最后停在宴春楼楼下。

        陆嘉彦抬头往二楼看去。

        虽然已经打过了三更的梆子,但宴春楼依旧热闹如白日,回廊里人来人往,人影绰绰,公子哥们欢声笑语,推杯换盏。

        一盏六角灯笼挂在树上,拉长了陆嘉彦的影子。

        他低下了头,一瞬间不明白自己怎么走到了这里。

        真是魔怔了不成……

        明知道这个时辰,她早就归家了,自己却还想来宴春楼看看。

        已有许久没见她,不知道那日他说的话,她明白过来没有。

        她那么聪慧,应该能懂吧?

        不过陆嘉彦知道,她或许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自己,他必须要再想个办法。

        重生以来,最让他感到惊奇的就是玉娘。

        她如今的模样,实在和前世两人相遇时太不一样。

        像海棠一样娇艳明媚的女子,到底是怎么变成后来那副苍白脆弱的样子的?

        陆嘉彦眉头紧蹙,他派人查过,玉娘是三年前跟着裴氏一家人从宁波府来到京城的,一直在宴春楼唱曲儿,平时深居简出,并不招摇。

        张殊是弘景六年的探花,后来受次辅张平之的赏识,平步青云,官至吏部左侍郎,投入萧旻麾下。此时他正在浙江读书,三年后才会来到京城,应与玉娘不识。

        所以前世她是怎么进入张殊府中的?又为何口不能言?

        陆嘉彦想不明白,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他站在树下凝神细思,手下们也不敢说话,都觉得小侯爷今日奇怪得很,来了这种地方,也不进去,就站在外面干看着。

        陆嘉彦的思绪被冷风一吹便飘散了,他回过神,对手下吩咐道:“走吧,这里没问题。”

        许多人站了许久,眼皮子直打架,心说这里本就不归他们管,有没有问题也不碍事。

        一行人正要离开,忽见酒楼里一道身影狂奔而至,一位身着靛蓝圆领长袍的男子停在几步远处,喘着气道:“陆公子!陆公子等一等!”

        来人正是崔九,今晚与几位好友来宴春楼找乐子,赵云峰多喝了两杯酒,竟然说出了一件密谋已久的大事!

        崔九灌醉了赵云峰,自己也醉了,待好友们纷纷离去,才下楼来等自家的马车,谁知醉眼迷蒙间,看见外头桃花树下站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永宁侯。

        他正愁要怎么告诉小侯爷这件事呢!

        突然闯过来的陌生男子让手下们戒备地拔刀上前,崔九后退两步,连连拱手求饶,陆嘉彦摆手,让手下退后。

        他还记得崔九,第一次见到玉娘时,就是这人引得路。

        这人不算坏人,三脚猫的功夫不足为惧,只是陆嘉彦依旧谨慎,手按在剑柄上,沉声问道:“你拦我作甚?”

        被吓了一回,崔九清醒许多,事到临头,却犹豫了起来。

        他不知该不该将这事告诉小侯爷。

        赵云峰虽□□熏心,但对朋友十分义气,他落魄时没少帮他,出卖他,到底是小人行为。

        但这事不比其他,崔九听了赵云峰的计谋,后背直冒冷汗,他不是没听过逼良为娼的故事,但一想到是玉娘,他又实在不忍心。

        更何况,小侯爷对玉娘有些心思,若是日后知道了这事,赵云峰跑不了,他恐怕也会被当作同谋。

        崔九一咬牙,低声道:“陆公子,在下有件事想与你说,与玉娘有关。”

        陆嘉彦原本慵懒的眉眼立马凛冽了起来,他轻轻颔首,转身对手下们说:“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自行回卫所。”

        待众人离去后,崔九将陆嘉彦带到隐蔽之处,小声把赵云峰的计划和盘托出。

        赵云峰与裴氏串联好,几日后,赵云峰会来宴春楼点玉娘唱曲儿,谎称她偷窃了一块赵家的家传玉佩,玉娘定是不认,裴氏便与赵云峰里应外合,早把玉佩藏在玉娘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到时玉娘百口莫辩,只能听赵云峰的话。

        若是不想坐牢,就只能做赵云峰的妾室。

        玉娘若抵死不从,赵云峰还给了裴氏一包合欢散,待她与赵云峰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不从也得从。

        崔九话还没说完,便见小侯爷脸色黑沉如墨,眼眸里带着寒光,不禁打了个哆嗦,说到最后,已是呐呐如同蚊鸣。

        “赵兄心思不正,在下不忍玉娘被迫害,若可以,烦请侯爷您帮一帮她。”崔九喉咙干涩,一字一句道。

        他舍弃了与赵云峰之间的情谊,因为还有一丝良知尚未堙灭。

        同是男子,他看得出小侯爷对玉娘是在意的,他想,哪怕是给小侯爷做妾呢,也比跟着赵兄好。

        陆嘉彦定定看着他,拧紧的眉峰渐渐舒展,按着剑柄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黏腻又潮湿。

        他沉声道:“多谢,此事勿要告诉他人。”

        崔九连声承诺,又说了几句话,迅速离去了。

        陆嘉彦独自站在角落里,浑身气血直冲头顶,实在是愤怒,他拔出剑来,对着不远处一堆木头架子一阵乱劈。

        赵云峰!他怎么敢!陆嘉彦起了杀心,手中剑骤然脱手,斜斜插在不远处。

        陆嘉彦大步上前,重重抽出剑,?突然听见一声娇嫩的狗吠。

        “汪——”

        他低下头,昏暗的光下,一只小白狗停在他的皂靴边,正龇着牙冲他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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